『好話不聽,沒有法子。』那少年問家∶『你說推長莊,總也有個歇手的時候;莫非一個人推到天亮?』
『是不是你要推莊?』吳大炮有些沉不住氣了,從身上摸出一疊銀票,『這裡二百兩隻多不少,輸光了拉倒。』『銀票!』少年顧左右而言,『這個時候用銀票?哪家錢莊開門,好去兌銀子?』
『一大半是阜康的票子。』吳大炮說,『阜康上海有分號,為啥不好兌?』
『你倒蠻相信阜康的!不過要問問大家相信不相信?』少年揚臉回顧,『怎麼說?』
『銀票不用,原是說明了的。』有人這樣說,『不管阜康啥康,統通一樣。要賭就是現銀子。』『聽見沒有?』少年對吳大炮說,『你現銀子只有二、三十兩了,我在上門打一記,贏了你再推下去;輸了讓位。好不好?』
吳大炮想了一下,咬一咬牙說∶『好!』
開門擲骰,是個『五在首』,吳大炮抓起牌來就往桌上一番,是個天槓,頓時面有得色。那少年卻慢條斯理地先翻一張,是張三六;另外一張牌還在摸,吳大炮卻沉不住氣了,嘩啦一聲,將所有的牌都翻了開來,一面檢視,一面說∶『小牌九沒有「天九王」,你拿了天牌也沒用。』劉不才在牌上的眼光最銳利,一目瞭然,失聲說道∶『上門贏了,是張紅九。』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拿手一摸,喜孜孜地說∶『真叫得著!』
翻開來看,果然是張紅九,湊成一對;吳大炮氣得連銀子帶牌往前一推,起身就走。
『吳大炮。』那少年喊道,『我推莊,你怎麼走了?』『沒有錢賭什麼?』
『你的銀票不是錢?別家的我不要,阜康的票子,我不怕胡雪巖少!拿來,我換給你。』吳大炮聽得這一說,卻不過意似的,在原位上坐了下來。等那少年洗牌時,便有人問道∶『小張大爺,你推大的還是推小的?』
這小張大爺的稱呼很特別;劉不才卻是一喜,原來他就是張秀才的『寶貝兒子』——市井中畏懼張秀才,都稱他張大爺;如今小張必是子以父貴,所以被稱為小張大爺。這樣想著,便整頓全神專注在小張身上。
小張倒不愧紈絝,做莊家從容得很,砌好牌才回答那個人的問話∶『大牌九「和氣」的時候多,經玩些。』於是文文靜靜地賭大牌九。劉不才要找機會搭訕,便也下注;志不在賭,輸贏不大,所以只是就近押在上門。
這個莊推得很久,賭下風的去了來,來了去,長江後浪推前浪似的,將劉不才從後面推到前面,由站著變為坐下。這一來,他越發只守著本門下注了。
慢慢地,小張的莊變成黴莊;吳大炮揚眉吐氣,大翻其本——下門一直是『活門』,到後來打成『一條邊』,唯一的例外,是劉不才的那一注,十兩銀子孤零零擺在上門,格外顯眼。
這有點獨唱反調的意味,下風都頗討厭;而莊家卻有親切之感,小張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感動的神色。
劉不才心裡在說∶有點意思了!卻更為沉著,靜觀不語。『上門那一注歸下門看!』吳大炮吼著。
『對不起!』小張答道∶『講明在先的,大家不動注碼。』吳大炮無奈,只好跟劉不才打交道∶『喂!喂!上門這位老兄的注碼,自己擺過來好不好?配了我再貼你一半,十兩贏十五兩。』劉不才冷冷問道∶『輸了呢?』
『呸!』吳大炮狠狠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活見鬼。』劉不才不作聲;小張卻為他不平,『吳大炮!』他沉下臉來說,『賭有賭品,你賭不起不要來,人家高興賭人家的上門,關你鳥事!你這樣子算啥一出?』
『好了,好了!』有人打岔解勸,『都離手!莊家要下骰子了。』
骰子一下,吳大炮一把抓住,放在他那毛茸茸的手中,咪著眼掀了幾掀,很快地分成兩副,一前一後擺得整整齊齊。有人想看一下;手剛伸到牌上,『叭噠』一聲,捱了吳大炮一下。不問可知是副好牌,翻開來一比,天門最大;其次下門;再次莊家;上門最小。照牌路來說,下門真是『活門』。
配完了下門,莊家才吃劉不才的十兩銀子;有些不勝歉疚地說∶『我倒情願配你。』
『是啊!』劉不才平靜地答道∶『我也還望著「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上門會轉運。現在——,』他躊躇了一會,摸出金錶來,解表墜子問道∶『拿這個當押頭,借五十兩銀子,可以不可以?』
這表墜子是一塊碧綠的悲翠,琢成古錢式樣,市價起碼值二百兩銀子;但小張卻不是因為它值錢才肯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