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去看;不但上房佈置得井井有條,連下房也不疏忽,應有盡有。費心如此,作主人的除了沒口誇讚以外,再不能置一詞。
一個圈子兜下來,回到客廳喝茶休息,這時候胡雪巖方始開口,細訴阿巧姐一夜的芳蹤;向七姑奶奶討主意。
事出突兀,她一時哪裡有主意?將胡雪巖所說的話,前前後後細想了一遍,覺得有幾件事先要弄清楚。『小爺叔,』她問∶『阿巧姐回來以後,對你是啥樣子?有沒有發牢騷?』
『沒有,樣子很冷淡。』
『有沒有啥收拾細軟衣服,彷彿要搬出去的樣子?』『也沒有。』胡雪巖答說,『坐在那裡剝指甲想心事,好象根本沒有看到我在那裡似的。』就問這兩句話便夠了。七姑奶奶慢慢點著頭,自言自語似地說∶『這就對了!她一定是那麼個主意!』由於剛才一問一答印證了回憶,胡雪巖亦已有所意會;然而他寧願自己猜得不對,『七姐,』他很痛苦地問∶『莫非她跟她小姊妹商量好了,還要拋頭露面,自己去「鋪房間」?』『賤貨!』脫口罵了一句。
『小爺叔!這,我要替阿巧姐不服。』七姑奶奶的本性露出來了,義形於色地說∶『一個人總要尋個歸宿。她寧願做低服小,只為覺得自己出身不是良家,一向自由慣了的,受不得大宅門的拘束,要在外頭住;說起來也不算過分。這一層既然辦不到,只有另覓出路;哪裡來的還到哪裡去,不也是順理成間的事?就算是從良,總亦不能喊個媒波來說∶』我要嫁人了,你替我尋個老公來!「她」鋪房間「自己不下水;遇見個知心合意的,自訂終身,倒是正辦。『聽她一頓排揎,胡雪巖反倒心平氣和了,笑笑說道∶』其實她要這樣子做,倒應該先跟七姐來商量。『』跟我沒商量!我心裡不反對她這樣子做;口裡沒有贊成她再落火炕的道理。阿巧姐是聰明人,怎麼會露口風?我現在倒擔心一件事;怕她心裡恨你,將來會有意塌你的臺。『』怎麼塌法?『胡雪巖苦笑著,』只要她再落水,我的臺就讓她坍足了。『
『那還不算坍足。明天她掛上一塊「杭州胡寓」的牌子,那才好看呢!』
一句話說得胡雪巖發楞。他也聽人說過,這一兩年夷場『花市』,繁盛異常,堂子裡興起一種專宰冤大頭的花樣,找個初涉花叢,目炫於珠圍翠繞;鼻醉於粉膩脂香;耳溺於嗷嘈弦管的土財主,筵前衾底,做足了宛轉綢繆的柔態痴情;到兩情濃時,論及嫁娶,總說孤苦伶仃一個人,早已厭倦風生,只為『身背浪向』有幾多債務,只要替她完了債,她就是他家的人,除此別無要求。
於是冤大頭替她還債『卸牌子』,自此從良。到一做了良家婦女,漸漸不安於室;百般需索,貪壑難填,稍不如意,就會變臉,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這家人家的上上下下,六神不安。冤大頭這才知道上了惡當;然而悔之晚矣!少不得再花一筆錢,才能請她走路。
這個花樣名為『氵忽浴』。如果洗清了一身債務,下堂求去,兩不相干,還算是有良心的;有些積年妖狐,心狠手辣,嫁而復出,還放不過冤大頭,頂著他的姓接納生張熟魏;甚至當筵訴說她的嫁後光陰如何如何?或者這家人家的陰私家醜,少不得又要花錢,才能無事。
不過,阿巧姐總不致於如此絕情。胡雪巖問道∶『她這樣子做,於她有什麼好處?她是理路極清楚的人;為啥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小爺叔這句話說得很實在;阿巧姐應該不是這種人。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反倒好辦了。小爺叔,你交給我,包你妥當。』七姑奶奶接著又說∶『小爺叔,你這兩天不要回去!
住在我這裡,還是住在錢莊裡;隨你的便,就是不要跟阿巧姐見面。『胡雪巖實在猜不透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料知問亦無用;為今之計,只有丟開不管,聽憑她去料理了。
於是他說∶『我住在錢莊裡好了。我請了張胖子做檔手;趁這兩天功夫陪他在店裡談談以後的生意。』『張胖子為人倒靠得住的。就這樣好了!你去忙你的生意;有事我會到阜康來接頭。』
當天下午,七姑奶奶就去看一個人;是尤五的舊相知怡情老二。當年因為松江漕幫正在倒黴的時候,弟兄們生計艱難;身為一幫當家的尤五,豈可金屋藏嬌?因而儘管怡情老二說之再三,尤五始終不肯為她『卸牌子』;怡情老二一氣之下,擇人而事,嫁的是個破落的世家子弟,體弱多病,不到兩年嗚呼哀哉。怡情老二沒有替他守節的必要;事實上也不容於大婦,因而重張豔幟。先是做『先生』;後來做『本家』,跟尤五藕繼絲連,至今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