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分(2 / 4)

小說:中國一九五七 作者:精靈王

6月29日:聽說竹川從醫療室逃跑了。這是罪上加罪,何苦呢?引以為戒啊!

——訊息首先是到場部出公差的林永乾回來說的。有人不相信,說一個快死的人跑個啥勁呢?死在裡面和死在外面又有什麼兩樣?我相信訊息是真實無訛的,事實上竹川已經把他想逃走的意願暗示給了我。他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死前能見家人一面是他惟一的願望。憑這一點死在裡面和死在外面就不一樣。我只是擔心病入膏肓的竹川能否成功,從這裡到他的家鄉千里迢迢,就是一個健康人也要經受一番辛苦勞頓。何況已極度虛弱的他。正式訊息是晚點名時於隊長在隊前宣佈的。這類壞訊息場部一般是不輕易宣佈的。能瞞就瞞,瞞不過去就借宣佈之機進行一番恫嚇,於隊長將“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之類的套話說完後,開始即興發揮,說在這裡我可以直言不諱地告訴你們,想跑的都可以試乎試乎,不攔,我要看看你們長了多少條腿。不信你跑得出清水塘能跑得出中國?監獄最後一道圍牆在邊界上,邊防軍的槍子不是吃素的,何況你們根本到不了邊界。就說剛跑了的那個逃犯,恐怕是連清水塘農場也跑不出去的了,我對保衛科的人說了,用不著去追,等割倒了麥子在麥壟裡找他的屍首……平日對隊長管教們的訓斥我們已習以為常了,什麼難聽的話都不在乎,有點刀槍不入的意思,可聽了於隊長最後這句話我感到毛骨悚然,我眼前真的浮現出於隊長描繪的那種情況:熱烘烘的麥茬地上躺著竹川乾枯的軀體,像一具木乃伊……

7月6日:今天頭一天割麥。

——這天本來有許多事情可記,但收工後太疲勞了,僅寫了一行就丟下了筆,呼呼睡去。晚點名是高幹將我吼起來的。回想起來,勞累是一,另外精神上也很懊喪。這事得從頭天晚上說起,晚點名聆聽了於隊長關於麥收的動員之後,回到監舍大家一齊做第二天的勞動準備,準備包括思想方面的(討論於隊長動員報告做表態發言)和實際方面的,如磨鐮刀和穿衣問題,共識是穿囚衣太熱,出汗多,赤膊麥芒扎。最合適是穿一件背心,就都準備了背心。早晨起來把背心貼身穿了,又穿上囚衣,到了地頭,都拉開了晃開膀子大幹一場的架勢,一齊脫了囚衣扔在地頭上。這時候出現了這樣一種景象:“敵矛”們幾乎都穿了印有原單位名稱的背心,“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大學”、“首都師院”、“北京戲劇學院”、“北京鋼鐵學院”、“北京醫學院”、“天津大學”、“河北師院”……一瞬間完全可以使人產生這樣一種錯覺,不是一夥犯人被監管勞動,而是北京高等院校師生下來進行助農勞動。這突如其來的景象使在場的管教們怔了一下,接著便臉色大變。脾氣暴躁的佟管教首先吼叫起來:你們這是有預謀是不是?!你們究竟想幹什麼?!這時候大部分“預謀者”被佟管教吼愣了,你看我我看你,終於曉悟出佟管教所說的“預謀”是指什麼了,便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看看自己穿在身上的印字背心。我穿的是印有K大學字樣的背心,是大一時班級集體從校總務處買的。以後每年都買一兩件。有大學生活經歷的人都曉得,穿這種背心在師生中極普遍,就像佩戴校徽差不多。說時尚也好,說炫耀也好,反正是不能一概而論的。我們被逐出校門來到勞改農場,雖然身份變了,可這些舊物捨不得扔掉,何況當時購買時都是交了錢和布票的。農場對犯人有著裝規定,但並沒有明文禁止穿這些舊衣,休息的時候在監舍以及監舍外面的狹小區域裡我們穿,管教見了並不干涉。這次引得管教們反感動怒也著實是穿的人太多,太扎眼。長久的勞改生活又使我們建立起一種強迫觀念,只要管教斥責,就認為自己有錯。所以聽了佟管教斥責後沒人辯駁。奇怪的是那時候我竟然想到了古時的黃巾起義,起義者以頭扎黃巾為標誌。如此管教們視我們的印字背心也是一種標誌,你也就無話可說。這種背心標誌著什麼呢?很明顯,標誌著知識者身份。果然佟管教接著便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癥結,他說:你們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嗎?想向我們顯示你們有知識有文化嗎?我們一聲不吭地聽著。他又說:別枉費心機了,資產階級的文化知識是臭狗屎,無產階級把它當肥料用。這時已走過來多時的於隊長插話說:穿衣戴帽各有所好。他咳嗽了一聲,大概嗓子眼有痰,又清了清嗓子。誰都能聽得出於隊長冷丁冒出的話明顯站在犯人立場上,我們驚訝了,更為驚訝的是佟管教,他的臉像被人摑了一巴掌那麼青紫。我當時心想,於隊長今個咋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但是且慢,於隊長清完了嗓子接著又說:這句從舊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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