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活的,連狗都懶得多叫一聲,成天將肚皮貼在地上,吐出血紅的舌頭喘粗氣。人們在搖頭嘆息。上了年紀的人都說,三十年沒有見過這樣惡毒的火南風了,這是連年戰亂不休,互相殘殺,引起了天心震怒。火南風是上天對世人的懲罰啊!
午後,天氣更加燥熱,一向最能吃苦的荷葉塘農夫,這時也忍受不了烈日的無情炙烤,都躲在茅屋裡不敢出來。四野靜悄悄的,只有一聲遞一聲尖厲單調的蟬鳴,從粉牆外的柳樹葉上,傳進黃金堂兩邊廂房裡,和著屋子裡混濁不清的老年男子的哼哼聲,使這一帶的空氣益發顯得滯悶難耐。
黃金堂東西兩邊共有十多間廂房,它是曾府中最好的住屋,東邊住著曾國藩一家人,西邊住著曾國荃一家人。去年秋天,曾國華應李續賓之邀去了湖北,緊接著曾國荃也重返吉安戰場。這幾天裡,曾國荃的妻子熊氏就要臨產了。兩個月前,紀澤的妻子賀氏在黃金堂難產死去。賀家坳的張師公說黃金堂有鬼,賀氏是被那鬼捉去當了替身,賀氏也要在此找替身。熊氏很害怕,一心想請張師公進來捉鬼,但又怕大伯罵。因為曾國藩素來恪遵祖父星岡公家教,不準巫師進門。妯娌們商量後,決定請張師公在曾國藩午睡時進府來做道場。
吃過午飯後,看著曾國藩睡下了,張師公帶了一個小徒弟,偷偷地進了黃金堂,將熊氏臥房關好,在裡面點起蠟燭線香,穿上法衣,仗著一把桃木劍,作起法來。一切都是輕輕地:輕輕地跳躍,輕輕地念咒,輕輕地敲鑼。看看道場快要完了,誰知小徒弟一不慎,將擱放在櫃頂上的一面鑼碰了下來。在這安靜的午後,這一面鑼掉在鋪著青磚的地上,猶如放炮打雷,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什麼鬼名堂!”正在東邊廂房裡睡覺的曾國藩被驚醒了,他憤怒地坐起來,大聲喊叫。西邊廂房裡,歐陽夫人、熊氏、伍氏幾妯娌嚇得不敢做聲。歐陽夫人忙跑過來,氣喘吁吁地說:“沒什麼,一面破鑼摔下來了。”
“鑼為何摔下來?”曾國藩望著夫人臉色發白,神色驚慌,覺得奇怪。
“是老黃貓弄下來的。”歐陽夫人急中生智。
曾國藩走出東廂房,來到正廳。只見西邊房門緊閉,門縫裡隱隱約約透出一絲煙氣來。曾國藩怒氣衝衝地走過去,一腳將門踢開,身穿法衣的張師公和他精心佈置的道場,立刻毫無遮攔地展現在曾國藩的面前。曾國藩這一氣非同小可。他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張師公,破口大罵:“你是哪個?狗膽包天,敢在我家胡作非為!”
乾瘦的張師公早嚇得魂不附體,雙膝跪在曾國藩面前,哀求道:“曾大人,小人不是私自闖進來的,是九太太要我來的呀!曾大人,你老饒命,饒命!”
張師公連連磕頭,小徒弟看著這個凶神惡煞般的曾大人,早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熊氏也嚶嚶哭著,挺著大肚子,走到曾國藩身邊:“大伯,都是我的不好,是我叫他來的。大伯,你就罵我打我吧!”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一章 進軍皖中(2)
“你們這批蠢豬!”曾國藩瞟了一眼熊氏,又環視著站在一旁的歐陽夫人、伍氏,“祖父在生時,是怎麼教訓的?這兩年,我們兄弟在江西不順利,都是讓你們這批賤人把師公巫婆引進黃金堂來弄壞的。厚二!”曾國藩高叫滿弟曾國葆的乳名,曾國葆慌慌張張地跑來。
“把這個鳥師公給我趕出去!什麼烏七八糟的道場!”說罷,鐵青著臉回到了東廂房。
坐在竹床上,出了半天粗氣後,曾國藩的情緒慢慢平息下來。回家守父喪以來,他不斷地回憶這些年帶兵打仗的往事,每一次回憶,都給他增加了一分痛苦。一年多里,他便一直在痛苦中度過。比起六年前初回荷葉塘時,曾國藩已判若兩人。頭髮、鬍鬚都開始花白了,精力銳減,氣勢不足,使他成天憂心忡忡。尤其令他不可理解的是,兩眼昏花到看方寸大小的字都要戴老花眼鏡的地步。他哀嘆,尚不滿五十歲,怎麼會如此衰老頹廢!他甚至恐懼地想到了死。但他絕對不甘心。假若這時真的死去,他曾國藩千年萬載都不會瞑目,他那縷屈抑不伸的怨魂,日日夜夜都會繞著高嵋山岫,飄在涓水河上,永遠不會化開。是的,曾國藩怎麼想得通呢?這些年來,為了皇上的江山,他真可謂赴湯蹈火、出生入死,到頭來,江西的局面一籌莫展,不僅糧餉難籌,連他本人和整個湘勇都受到猜忌。天下不公不平的事,還有過於此嗎?
去年回家不久,他收到了湖南巡撫衙門轉來的上諭:賞假三個月,假滿後仍回江西督辦軍務。他深知江西軍務的難辦,估計無人可以代替自己,遂援大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