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國振此時,正起身向方孔炤告辭:“老爺若是沒有旁的叮囑,小侄就先告退,旅途奔波,剛剛上岸就被密之兄拉來了。”
“到我這還客氣什麼?”方孔炤捋須微笑:“你不見一見子儀?”
方家雖是理學大家,方家女子在婦德方面更是無可挑剔,但方孔炤本人卻有些不拘。聽得他這句話,俞國振略思忖了一會兒,然後搖頭道:“來年二月,小侄便要迎娶,暫時不相見吧。”
“你啊。”方孔炤才不相信這廝是尊禮守法之人,他頓了頓:“你也不要急著走,到了這裡,留飯總是要的,另外,你與史可法之事,有沒有緩和的餘地?”
說到這,方孔炤目光灼灼,看著俞國振。
俞國振與史可法的矛盾,他是早就熟知在心,最初時他對史可法有些不滿,明知道俞國振是方家女婿,卻繞開方家,來尋俞國振的不是,這不僅僅是不給他方家的面子,同時也是史可法對自己恩師左光斗的背叛。所以當初俞國振對史可法毫不留情,方孔炤不但毫不干涉,甚至還默許方以智出手相助,在《風暴集》上對史可法冷嘲熱諷了一番。
不過文震孟罷相之後,雙方的關係頓時發生了變化,無論怎麼說,方孔炤與東林關係密切,方以智加入的復社乾脆就是東林的一個變種,而史可法則是東林中生代中的代表人物,未來的東林領袖人選。
文震孟的下臺,標誌著東林勢力在朝堂上的一次重挫,這讓方孔炤與史可法都意識到,雙方不能內訌。加上張國維居中調解,然後藉著方以智寄信與史可法的機會,雙方關係緩和過來。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老爺何出此言,從始至終,小侄可從未主動去找史可法的麻煩。”俞國振道。
這個回應讓方孔炤苦笑,果然,俞國振是那種極為頑固的人,他話裡的另一個意思,就是說如果史可法還來招惹他,他同樣會毫不留情地反擊回去。
但是至少有一點,自己的這位族侄女婿,還是人肯講道理的。
“濟民,三月份時,文震孟入閣不足三月便罷退之事,你應該知道。”方孔炤道:“此事背後,卻是一樁慘劇!”
他很小心地用了慘劇這個詞,而不是慘案。俞國振點了點頭,這件事情,說實話,與他有很大的關係。
當初他為了將溫體仁弄下臺,同時讓曾經幫過他忙的錢謙益出獄,便定下計策,一方面,讓張溥去聯絡東林人物,特別是仍然在朝廷中樞的東林一脈官員,做好攻擊溫體仁的準備;另一方面,則遣一心報達錢謙益知遇之恩的石敬巖入京,以石敬巖為餌,誘使溫體仁與大太監曹化淳反目。…;但這是他擺在張溥面前的兩步棋,事實上,他還有一步暗棋,若是史可法不食言而肥,這步暗棋不會動用。
這步暗棋不是指鄭芝龍鄭家,而是溫體仁的弟弟溫育仁。
在發覺史可法要找藉口不履行雙方密約之後,俞國振就意識到,史可法這樣做的最大憑仗,無非是朝堂上文震孟的支援,既然如此,文震孟就必須下臺。於是他一方面請鄭家派鄭鴻逵與史可法周旋,另一方面,則令高二柱起動布在溫育仁身邊的暗棋。
暗棋只有兩個字:鄭鄤。
鄭鄤與文震孟關係極好,當初文震孟受閹黨攻訐時,鄭鄤便為其上書鳴冤,而且鄭鄤也在“東林點將錄”名單之類,故此文震孟甫一拜相,立刻相邀,而鄭鄤也於二月底入京。一入京城後,便連上表章,彈劾甚眾,其中頗有牽連到溫體仁者。
這引起了另一位內閣學士吳宗達的不滿,吳宗達與溫體仁同入內閣數載,一直屹立不倒,與溫體仁的關係甚為友善,被視為溫體仁一黨,而當時京城謠言裡“內閣翻成妓館,烏龜王八蔑片”中的蔑片,指的就是吳宗達。
吳宗達其實是鄭鄤母家之親,但在政治面前,哪有什麼親情可言,更何況鄭鄤與母家早就翻了臉。
溫體仁指使一個鄭鄤的同鄉中書舍人許曦出面,劾鄭鄤“杖母蒸妻”,崇禎就此問於吳宗達,吳宗達為鄭鄤母親的族兄,證實確有此事,於是向來提倡以孝治國的崇禎暴怒,下鄭鄤於獄,追究舉薦這等不孝之人者的責任。而文震孟性格執拗,又是東林黨人,很不稱崇禎之意,他又受過鄭鄤之恩,不得不出面為之辯解。
辯解的結果,就是文震孟也丟了官職,罷免歸家,而吳宗達則撿了個內閣首輔之位。
俞國振聽得方孔炤提起此事,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安,他之所以知道這個鄭鄤並利用此事,是因為他也派人到鄭鄤家鄉調查過,杖母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