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有秩序地放在空地上,給他們登記。護士登記完以後,接著林大夫給他們作初步治療,並挑出應該先動手術的人。在廟裡,除去吃飯或五分鐘的休息以外,沒有一個人離開手術檯。
到了早晨,他們還在動手術,傷員也還在不斷地來到,隨後從賀師長那兒得到訊息,說將有更多的戰鬥。同時賈護士走到了手術檯,吞吞吐吐地說了些白求恩沒聽清的話。“你說什麼?”他問。她那和藹的圓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嘴唇顫動著,她猶豫地說:“沒有繃帶了……沒有防腐劑了……”
白求恩趕緊就找金商議。是不是有什麼辦法可以在就近弄到繃帶和防腐劑?金沮喪地搖搖頭。
白求恩不用防腐劑又動起手術來,同時護士們收集起一塊一塊舊的繃帶,用烈性肥皂洗了。
夜晚又來了,可是他們仍然無休無止地工作著。在手術檯的一頭,董向下直視著一個接一個的病人的臉,好像受了催眠似的。遊跌跌撞撞地走出小廟,疲憊不堪地倚著牆,林接替了他的工作。現在,除了白求恩有時候開口要什麼東西外,沒有一個人講話,他的下顎一動也不動,間或停下來擦擦模糊了的眼鏡,揉揉充血的眼睛。
第二天的傍晚,日軍又開始炮轟村子。一連五個小時,炮彈落在離小廟越來越近的地方。白求恩和他的助手們圍著手術檯工作的時候,腳下的土地不停地震動著,直到後來把他們弄得厭煩透了,氣得咒罵起來,到了半夜,一個腹部手術快做完的時候,一顆炮彈落到了空地外面廟牆的附近。一股股的熱風震破了紙糊的窗戶,吹進廟內。煤汽燈吹滅了,榴霰彈爆炸開來,沉重地打入了外牆。
有人把煤汽燈又點上了。白求恩急忙看看失去知覺的病人,四下望望其他的人,問道:“大家都沒什麼吧?”他們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一口氣也不透,接著都甦醒了過來……可是沒有董。“董哪兒去了?”白求恩問,“他怎麼了?”然後他發現那位翻譯彎著腰在看角落裡的醫療箱。“董,你沒有什麼吧?”
董慢慢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子,兩眼驚愕地瞅著手中的紗布和麻醉藥聽子。他走到手術檯,抬頭看著白求恩,哭喪著臉說:“空了……最後的一聽……麻醉藥都用完了……醫療箱裡一聽也沒有了……”
他們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炮彈在他們頭頂上呼嘯著。手術檯上,可以聽得見病人短促的呼吸聲。白求恩問道:“你確定嗎?”董讓空聽子從他手中落到磚地上。“沒有了,”他說。
白求恩走回手術檯,深思地望著病人皺著的臉。“在麻醉藥的藥性過去以前,我們可以讓他離開手術檯,”他說,“其他的人就沒有他幸運了。”
白求恩迅速地把手術結束了。當傷員抬出去的時候,他才發現金一直在他緊後面站著。“你等什麼?”他問。
“白求恩大夫,”金嚴肅地回答,“在這兒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要是你給一顆炮彈打中,而我在你旁邊,那麼我也會炸死。那樣的話,人家可以正確地責備我不勸你離開,可是沒有人能夠說我自己呆在安全的地方,卻把你扔在危險之中。”
白求恩疲倦地笑了笑,親熱地把肩膀靠著金。“和我在一起吧,同志。我從來還沒有給炸中過哩。”
下一個戰士抬了進來,他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大腿和小腿裡都有彈片。其他的人用從醫療箱裡拿出的繩子把他捆在手術檯上時,白求恩溫柔地和他談話,琢磨恰當的字眼使他對嚴峻的考驗有思想準備。接著他用眼睛警告手術檯一頭的董,看了看其他的人是否緊緊按著戰士的手腳,然後一刀向大腿切了進去。戰士大叫一聲,昏厥了過去。賈雖然受過許多手術室的磨練,這時也把頭扭了過去。
十四個其他傷員相繼從空地抬到了手術檯上。一連十個小時,白求恩不用麻醉藥以飛快的速度給他們動著手術,而在同時機關槍火一會兒逼近,一會兒又向遠處移動,炮彈不停地震撼著小廟,最後,曙光終於透進了破碎的窗戶。
白求恩用冷水潑在臉上,然後走了出去,搖搖晃晃的,眼睛給太陽照得直睜不開,這時候已是早晨九十點鐘光景了。敵軍已經在一英里外的小麥地裡消滅掉了。他在六十九個小時裡替一百一十五個傷員做了手術。
他在空地上站了一會兒,望著下面大道上最後一個擔架隊向著南面的後方醫院走去。在右面,齊會村成了一片廢墟。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燒焦了的人肉味、火藥味、煙火味,部隊上的大車,一輛接一輛地的小廟前面走過,搬運著戰利品。又是一場戰鬥結束了……
五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