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在重慶禁止了。他又聽到好些謠言,重慶的朋友要我們小心點。今天下午我們就在報社清東西。”
琴的臉色一變。她害怕被人覺察出來,連忙低下頭,輕輕地說:“清完沒有?可惜我不曉得。不然我也要去幫忙。”
“清完了。凡是有點關係的東西都拿走了。只剩下一部分普通的書和一點舊報。幸好紀念刊連送帶賣一起都光了,”覺民鎮靜地答道。
“這倒不錯。你們人多不多?事情倒做得快,”琴欣慰地說。
“我們一共五個人。其實東西也並不多。我帶了一包回來,”覺民安靜地說。
“就放在你屋裡?”琴驚愕地說。
“放在我們這個大公館裡頭,太穩當了,”覺民小聲答道。兩個人相對微微地一笑。
他們的對話並不曾被第三個人聽見。
覺新也不再向覺英問話了。他對淑華說:“三妹,難為你去給我喊何嫂來。”他便走進內房去。
淑華剛走了兩步,就看見綺霞揭起門簾進來。她便站住吩咐那個丫頭道:“綺霞,你去把何嫂給大少爺喊來。”
綺霞答應著,就轉身出去了。覺英卻在旁邊笑起來,一面背誦諺語挖苦淑華道:“大懶使小懶,小懶使門檻,門檻使土地,土地坐到喊!”
“四弟!你閉不閉嘴?”淑華氣紅了臉罵道。
“我倒想聽你老姐子的話,不過我這個夥計不肯答應。你跟它商量商量好不好?”覺英笑嘻嘻地答道,一面輕薄地指著的自己嘴。他看見覺新穿上一件馬褂從內房裡出來,便不作聲了。他的臉上還留著得意的笑容。
“你敢在這兒放屁!真是又該捱打了!”淑華罵道。她索性把頭掉開,不再看覺英。
覺新和覺英坐轎子到珠市巷去。秦嵩打著燈籠在前面領路。不過一刻鐘的光景,轎子便進了一個不十分大的院子,在廳上停下來。秦嵩領著他們經過拐門轉進裡面去。中間一個長滿野草的小天井。正面三間房屋。左右各有一間小小的廂房。正面房裡都有燈光。他們就往有燈光的地方走去。他們走進當中那間廳堂,便聞到一股鴉片煙味。這是從右邊屋裡出來的。秦嵩先走進裡面去報告:“四老爺,大少爺同四少爺來了。”
“啊喲,你還不快請他們進來!”這是張碧秀的清脆的聲音,覺新、覺英聽見這句話,連忙走進房裡去。
床上放著一個煙盤子,煙燈燃著,克安躺在一邊,嘴裡銜了煙槍用力吸著。張碧秀躺在他對面,左手拿著煙槍,戴著金戒指的右手捏了鐵籤子在按那個裝在煙槍小洞上呼呼地燒著的煙泡。克安聽見覺新們的腳步聲,動也不動一下。張碧秀一面給克安燒煙,一面客氣是對覺新說:“大少爺,請你們等一會兒,他就要把這口煙吃好了。你們請坐罷。”
“不要緊,我們來看四爸的病,”覺新答道。覺英不說什麼,卻只顧笑嘻嘻地望著張碧秀。
張碧秀看見煙燒完了,便把煙槍從克安的嘴裡取開,放在煙盤裡。克安吞了一下口水,才略略掉過臉來看了看站在床前的覺新和覺英。他們兩人同時給他請了安。覺英還說:“爹喊我們來看四爸病得怎樣。”覺新連忙接一句:“四爸好點了嗎?”張碧秀把煙盤收拾一下,便站起來,笑容滿臉地招呼覺新說:“大少爺,你們請坐。”他看見秦嵩站在門口,便吩咐道:“秦二爺,你去喊小珍倒兩杯茶來。”秦嵩答應著出去了。
“好些了。老四,你回去給我向你爹請安,說我現在好得多了,不過精神還不好。明軒,你們坐罷,”克安溫和地對他們說,他微微地一笑。但是這笑容就象一塊石頭落在大海里似地,在他的黃黑的瘦臉上無蹤無影地消失了。他的臉彷彿是一張乾枯的樹葉。
“四爸的精神還不大好。不曉得四爸哪個地方欠安?”覺新勉強做出恭敬的樣子說。他和覺英都在左邊靠壁的椅子上坐下來。
克安聽見覺新的話,並不作聲。張碧秀坐在床沿上,便抿起嘴笑道:“他腳板心上生瘡,已經好些了。不過走路還不方便。”他無意間露出了演戲時的姿態,使他的粉臉顯得更美麗了。覺英的一雙老鼠眼貪饞地盯著張碧秀的粉臉。小珍端了茶來,放在覺新旁邊的茶几上。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年紀不過十五六歲。他把茶杯放好,就退去,靜靜地站在書桌旁邊。
“不曉得請哪個醫生在看?”覺新又問道。
“請的是張樸臣。每天敷兩道藥。現在好得多了,”張碧秀代替克安答道。他又問覺新道:“他四五天沒有回公館去了,不曉得四太太著急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