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
“好,我同芸妹分一碗罷,”琴客氣地說。
“今晚上要是二女在這兒就好了,”張氏忽然自語地說。
“少個二表妹,大家也少了興致,”琴介面說。
“其實要不是她父親那樣頑固,二女哪兒會走?都是他自己鬧出來的。他現在連二女的名字也不準人提!”張氏氣惱地抱怨道。
“平心而論,三弟的確太固執。不過這種事情也是想不到了。二姑娘既然在上海好好地求學,三弟妹,你也就可以放心了,”周氏安慰道。
“不過女兒家在外面拋頭露面總不大好,”張氏沉吟地說;“現在她在上海不曉得怎麼樣?我總不放心。”
“二姐一定比我們過得有意思,不說別的,她連西湖也逛過了,”淑華羨慕地說。
“豈但有意思,她將來一定比我們都有用,”琴暗示地說。她有意用這句話來激勵淑華姊妹。
席散後,大家談了一會兒,二更鑼響了。枚少爺著急起來,他彷彿看見父親的發怒的眼睛責備地望著他。他喜歡這個地方,卻又不敢多留一刻,只得沮喪地告辭回去。
芸留在高家。她是比較自由的,因為她沒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干涉她的行動。她的居孀的母親又不願意過分地拘束這一顆渴求發展的年輕的心。芸看見覺新陪著枚走出月洞門,她的心被同情微微地搔痛了。她想:他為什麼不應該有自由和快樂?但是沒有人替她回答這個問題,她也就不去深思了。
覺新和枚少爺下了船,翠環划著船送他們出去。月亮已經升在高空。水明如鏡,上面映出樹影,山影,月影。綺霞剛劃了另一隻船把周氏和張氏送走。一點昏黃的燈光還在前面搖動,但是很快地就消失在樹叢中了。從月洞門內飄出一陣笑聲。淑華的年輕的、永遠愉快的聲音撫慰著覺新的疲倦的心靈。笑聲漸漸地淡下去,在他的耳邊響著有規律的划槳聲和私語似的水聲。他們的船正往有黑影的地方流去。“大少爺,要不要把燈‘車’小?”翠環年見月光沒遮攔地照下來,覺得那盞風雨燈的紅黃光刺著眼睛不舒服,便問覺新道。
“好,你把亮‘車’小點,”覺新點頭同意地說。
翠環放下槳,把燈光轉小。船中反而業得明亮了。
覺新回頭去看後面,岸上象鋪了一層雪,月洞門內的山石和芭蕉並不曾遮住從房裡射出的燈光。但是船在轉彎了。
“大表哥,我真羨慕你們,”枚少爺忽然嘆息道。
覺新的臉上露出了苦笑,他憐憫地說:“你今天說過兩次了。”
枚又不響了。他痴痴地仰起頭望著無雲的藍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船逼近了湖心亭和曲折的橋,那裡沒有燈光,全塗上冷冷的銀白色。
“枚表弟,今晚上吃飯的時候你怎麼不大說話?”覺新關心地問道;“我沒有醉?”
枚埋下頭順口答道:“我沒有醉,我在聽你們講話。”覺新不響。枚又解釋地說:“我平日在家裡就少說話,爹似乎不大高興我多說話。”
枚少爺的柔順的調子激起了覺新的反感。覺新只是含糊地答應一聲。
船要經過橋下了,翠環警告他們道:“大少爺,枚少爺,要過橋了,你們小心點。”
“曉得,你劃罷,”覺新答道。
船過了橋,緩緩地向前流去。釣臺已經可以望見。覺新記得他先前還在那上面同枚談話,給了枚一些關於保養身體的勸告。這個年輕人如今默默地坐在他的對面。他奇怪:他們已經在花園裡消耗了一天的光陰了!沒有別的聲音,除了水波的低語。柔軟的月光罩住了一切。山石,樹木,房屋似乎隱藏了一些秘密。枚也是,他也是。他好象在夢裡。他一定是在做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大表哥,我問你一句話,”枚少爺忽然鼓起勇也囁嚅地說。
覺新詫異地看他,鼓舞地答道:“你有話儘管說。”
“你一定知道人是為著什麼而生的。就是這句話,就是這件事。我想來想去總想不明白。我不曉得人生有什麼意思,”枚誠懇地、苦惱地說,他只擔心他不能夠用語言表達出他這時所想到的一切。
這個意外的問題把覺新窘住,他想不到就是它在折磨這一顆不曾有過青春的年輕的心。他對這個問題已經是十分陌生了。這些年來,他不曾想過,也不敢想到它。人為著什麼而生?人生有什麼意思?他處在這樣的環境裡,眼看著年輕的生命一個一個毫無理由地被人摧殘,他自己所珍愛的東西也一個一個地被人奪去,人們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