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妻子對鏡梳妝或者卸妝,在這些時候他常常想:閒書並沒有欺騙他,他的美夢畢竟實現了。
周伯濤因為自己選來的媳婦是名門閨秀,自然十分滿意。不過他看見枚少爺整天守著妻子在房裡喁喁私語,除了早晚問安和兩頓飯時間以外就不出房門一步,他也覺得不對。而且枚好些天沒有來聽他講書了,他也不曾逼著枚做功課。他擔心這樣下去會耽誤了枚的學業。一天晚上他在周老太太的面前無意間說起這件事,打算差翠鳳去喚了枚來聽他訓話。但是周老太太阻止他說:“你讓他們小夫妻親熱親熱罷。你做父親的也太嚴了。枚娃子體子素來不好,這幾天臉上剛剛有了點血色。你又要逼他用功……”陳氏也同意周老太太的話。周伯濤便不再提這件事了。
但是周老太太和陳氏對新娘並不象周伯濤那樣地滿意。她們在枚少奶的身上並未見到好處,不過她們也沒有發見什麼缺點。她們只看見一個嬌養的千金小姐。她們以前聽見人說過她的壞脾氣,可是她們還沒有見到她動氣的機會。她們還把她當做客人,對她存著憐惜的心思,時時體貼她,處處寬縱她,讓她成天躲在房裡陪著丈夫過安閒的日子。
芸應該跟枚少奶成為親密的朋友,因為這個家裡的年輕女子除了丫頭翠鳳外,就只有她們兩個。但是芸卻覺得她跟枚少奶中間好象隔著了一堵牆。她固然沒有機會同這位年紀比她大的新弟婦接近,同時她也覺得枚少奶的性情跟她的差得遠。枚少奶是一個不喜歡多說話的女子。每次她懷著溫暖的心對枚少奶說一句話,總得到冷冷的回答。枚少奶的聲音裡沒有感情,甚至沒有一點顫動。枚少奶的相貌並不惹人討厭。枚少奶的臉龐生得端端正正,在加意修飾、濃施脂粉以後,再配上一身豔麗的服裝和帶羞的姿態也很動人。唯一的毀壞了枚少奶的面貌的就是那種淡漠的甚至帶點驕傲的表情,和那一物件木頭做的小腳。對這個芸比誰都更先而且更清楚地感覺到。不過芸並沒有失望,因為她以前就沒有抱過希望,相反地,她以前只有憂慮。而且這時候她還可以設法培養希望。她想:目前還只有這樣短的時間。
至於芸的母親徐氏,她只把枚少奶看作一個普通的侄媳,家庭中的一份子。她跟枚少奶中間似乎沒有直接的關係。不過她希望,而且相信枚少奶(只因為這是一位新過門的侄媳)會給這個家庭帶來一點生氣,而且會帶來以後的繁昌。
大體上說來,枚少奶在這個小小的家庭裡是受到歡迎的。周家的人似乎張開兩臂讓她進了他們的懷抱。在這裡每個人都對她抱著期望。她自己並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會使那些期望得到滿足。她整天同枚少爺在一起,過著一種使她興奮、陶醉的生活。她心裡只有她自己和她的丈夫。她整天聽他坦白地傾吐他的胸懷,她很快地完全瞭解了這個柔弱的年輕人,而且很快地抓住了他的柔弱的心。
一天下午,在枚少爺婚後兩個星期光景,覺新應了周老太太的邀請,帶著卜南失到周家去,周氏和淑華已經先在那裡了。周老太太看見那個奇怪的木板,想起了她的死去的孫女蕙,覺得鼻頭一酸,抑制不住悲痛的感情,便催促覺新馬上動手試驗這個新奇的東西。連平日躲在自己房裡的枚少爺夫婦也到周老太太房裡來看覺新的奇怪的把戲。
覺新明知是假,也不便說破,而且他知道他無法使她們瞭解那個道理。他了解周老太太的心情,也尊重他的感情,他只得依照她的意思再玩一次那樣的把戲。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張方桌前,把兩隻手都放到卜南失上面。她們要把蕙請來。他便閉上眼睛,心裡想著,想著,他只想著一個人,他只想著他的亡故的蕙表妹。他漸漸地睡著了。他的手仍然照先前那樣地按著卜南失。這心形的木板的兩隻腳開始動起來。插在心形尖端的鉛筆在覺新面前那張白紙上畫著線和圈。
“來了,來了!”淑華起勁地說。
“快問,快問,”周老太太不能忍耐地催淑華道。
“請卜南失畫一個圓圈,”淑華照規矩地說。
鉛筆在紙上畫了一個不十分圓的圓形。
“請卜南失畫一個大圓圈,”淑華又說。
鉛筆果然又在紙上畫出一個更大的圓形,不過還是不十分圓。覺新仍然閉著眼睛,象落在睡夢中似的。他的手依舊安穩地放在木板上,跟著木板移動,不曾落下來。
鉛筆動得更勤,不再畫圓圈了。它似乎在紙上寫字。淑華分辨不出那是不是字跡。她便大聲說:“我們請蕙表姐來,請蕙表姐來。”
鉛筆繼續在紙上划動。眾人注意地望著那張紙。她們的眼光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