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老是看著花做什麼?”覺民覺得覺新的舉動古怪,驚奇地問道。
“我在想,居然有人在枯死的靈魂墓前獻花,這也是值得感激的,”覺新自語似地說。他掉過頭看覺民,他的眼睛被淚水所充滿了。
“大哥,你哭了!”覺民驚叫道,連忙走到覺新的身邊,友愛地輕輕拍著覺新的肩膀問道:“你還有什麼心事?”
“我沒有哭,我應該高興,”覺新搖著頭分辯道,但是他的眼淚象珠子一般沿著臉頰流下來。
覺民實在不瞭解他的哥哥。他想覺新也許剛剛受到什麼大的打擊,現在神經錯亂了。他不能夠再跟覺新爭辯,他只是痛苦地望著覺新勸道:“大哥,我看你還是休息一會兒罷。”
覺新伸手揩了揩眼睛,對著覺民破涕一笑,安靜地回答道:“我心頭並不難過,你不要擔心,我曉得——”他說到這裡忽然聽見袁成用帶沙的聲音大聲報告:“大姑太太來了。”
袁成早把中門推開,四個轎伕抬著兩乘轎子走下石板過道。
“姑媽來了,”覺新忘記了未說完的話,卻另外短短地說了這一句。覺民的心也被袁成的報告引到外面去了。他們兩弟兄同時走出房去。
他們走出過道,看見第一乘轎子剛剛上了石階,第二乘就在石板過道上放下。他們進了堂屋,周氏和淑華也從左上房出來了。琴先從第二乘轎子裡走出來,接著第一乘的轎簾開啟,圓臉矮胖的張太太跨出了轎杆。
張太太穿著深色的衣服。琴穿了淺色滾邊的新衣,還繫上裙子。她們母女走進堂屋,先後對著神龕磕了頭,然後跟周氏等人互相行禮拜節。
眾人就在堂屋裡談話。周氏把張太太讓到右邊方椅上坐下,她們兩個隔著一個茶几談著。綺霞端了兩盞蓋碗茶出來。袁成就到後面去向克明等人通報。
琴和覺新兄妹都站在堂屋門口。覺民看見琴的打扮,帶著好意地向她笑道:“你今天更象小姐了。”
“琴姐,你這樣打扮,便更好看,”淑華插嘴讚道。
“媽一定要我這樣打扮。我想過年過節依她一兩次也好。這件衣服還是去年做好的,我只穿過兩次,”琴帶笑地解釋道。
“你臉上粉倒擦得不多,”覺民忍住笑又說了一句。
淑華笑了。琴噘起嘴阻止覺民道:“不許你這樣說!”
覺民笑了笑。
陳姨太帶著她特有的香氣從右上房裡出來。這大半年來她長胖了,臉也顯得豐滿了。眉毛還是畫得漆黑,臉擦得白白,頭髮梳得光光。她滿臉春風地招呼了張太太,兩人對著行了禮。琴還應該進堂屋去向陳姨太拜節。接著沈氏帶著淑貞從右邊廂房出來了。克明等人也陸續走到堂屋裡來。
冷靜了一陣的堂屋又熱鬧起來。長一輩的人在客廳裡有說有笑。覺新自然留在堂屋裡陪張太太談話。覺民兄妹陪著琴站在門口石階上閒談,後來又走到石板過道上看花。
淑華無意地伸手到一朵剛開放的梔子花旁邊,帶著懷念地說:“我們都在這兒,不曉得二姐今天在上海怎樣?”
沒有人即刻答話。後來還是覺民開口問淑華:“你想她今天會做些什麼事?”
淑華笑了,她把那朵花摘下來,一面答道:“二姐自然同三哥在一起過節。”
“三姐,你不好摘花,”淑貞低聲勸道,連忙掉頭朝堂屋那邊看了一眼。
“摘一朵也不要緊。我是無心摘的,現在也沒有法子裝上去,”淑華不在乎地說。
“三表妹,你真會說話,說來說去總是你有理,”琴抿嘴笑起來說。
“琴姐,你也來挖苦我?”淑華笑著對琴霎眼說:“這朵花我給你戴上,”她便把手伸到琴的髮鬢上去,“你今天打扮得這麼整齊,正該戴一朵花。”
琴把身子閃開,笑著說:“我不戴,我不戴。你自己戴好了。”
淑華拉住琴,懇求似地說:“讓我給你戴上罷。你幾天不來,我們公館裡頭出了好些事情。等我一件一件地說給你聽。第一個好訊息是二姐——”她突然閉了嘴。
“你說,你說,”琴催促道,她很願意知道關於淑英的好訊息。
淑華答應著:“我立刻就說。”她卻動手把花給琴戴上,一面得意地看看,自己讚道:“這樣就好看多了。”
琴伸手在淑華的頭上敲了一下,責備似地說:“唯有你這個三丫頭過場多。”她看見淑華的鼻尖上慢慢地沁出汗珠來,自己也覺得身上發熱,便說:“我們另外找個地方坐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