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感覺。她也沒把手挪開。
我說:“小齊,其實我很羨慕你的,你還能去上海,我哪兒都去不了。我的活動範圍,以家為圓心,半徑三公里。出了戴城我就像王八上了岸,很艱難。”
於小齊說:“你哪來那麼多滑稽的比喻啊,太可笑了。”
“這是真話。”
於小齊說:“喂,路小路,跟我一起去上海吧,咱們永遠不要回這個地方了。”
“我去不了上海。”我說,“不過我會等你的。”
她不吱聲。我不無悲哀地想到,十八歲真是無處可去,如果想去到更遠的地方就要花很大的力氣,而且很冒險。我並不怕冒險,我連冒險的機會都沒有。我跟家裡那臺掛鐘沒什麼區別,不會走路,只能在身體內部繞圈子,擺來擺去,撞出噹噹的聲音。
我們在進報春新村的時候遇見了楊一,他也騎著腳踏車,剛剛補課回來。於小齊喊道:“楊一!楊一!”楊一說:“喲,你們真要好啊!”我說:“正經點!”楊一伸手摘了我頭上的棒球帽,說:“帽子不錯,給我戴一會兒。”
在報春新村,高大的泡桐樹遮蔽了天空,陽光時隱時現,很舒服。我們深知在這片濃蔭之上不僅是天空和太陽,還有隨時可能飛到頭上的西瓜皮。果然,剛在託兒所那邊轉了個彎,樹葉嘩啦一聲響,一片西瓜迎頭飛下,落在一根火線上,彈了一下,滴溜溜飛旋著往我們頭頂砸來。於小齊大喊一聲:“哇!”我猛踩腳踏車,西瓜順著於小齊的胳膊落在地上,嘭的一聲,砸得粉碎。
智障者不能自拔(2)
我們住在報春新村36幢,那房子在最後一排,很陰,門口的泥地上長滿草,草叢裡有幾隻老鼠在躥動。這窩老鼠都快成我們樓裡的寵物了,打不死,藥不翻,逮不住。樓道里的居民小組長想盡辦法,還特地借了一隻貓過來,結果那貓當天就被毒死了,老鼠安然無恙。這群老鼠鬼精鬼精的,智力可能已經超過了人類。
於小齊說:“嘿,有老鼠。”
楊一說:“別去惹它們,精著呢,它要是喜歡上你,就會跟你回家的,還會守在樓下對著你窗子張望。”
我說:“操,你什麼意思?”
我們上樓時,楊一還在介紹,說他家住三樓,我家住二樓。後來聽見一陣怪叫,定睛一看,是我們樓裡的三炮在打他弟弟。當時是下午,大人都上班去了,樓道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個退休老太站在樓梯口,對我們說:“又在打傻子了。”
三炮比我們大,住在四樓,他們家的地板就是楊一家的天花板。他有個智障弟弟,綽號呆卵,真名沒人知道。那時候三炮在農藥廠上三班,經常白天睡覺,晚上幹活。呆卵是個白痴,根本不知道他哥哥累得跟狗一樣,他在家裡大呼小叫,弄得三炮神經衰弱,經常把傻子拎起來狂扁。
楊一也不喜歡呆卵,他們兩家是正對著的樓上樓下。呆卵雖是個傻子,卻精力旺盛,喜歡在屋子裡跳,或者凌晨兩點鐘起來用木榔頭敲地板,搞得楊一沒法睡覺。有一次楊一對三炮說:“該把你弟弟送到瘋人院去。”三炮聽了,一拳揍在楊一臉上。這說明三炮還是很愛他弟弟的,但他打起弟弟來,簡直恨不得把他送到火葬場去。三炮是個神經病,他才應該去瘋人院。
我記憶中的戴城,每條街上總會有一個白痴少年,他們臉型古怪,五官就像盆景一樣扭曲著,有些智商比正常人類低一些,有些智商比正常豬類高一些,他們遊蕩在以家為圓心的兩百米範圍內(比我少公里),要是再走得遠,就會被那些小流氓當狗一樣打死。我們樓上的呆卵倒是很聽話的,他從不獨自出門,他只在自己家裡鬧。
那天三炮簡直髮了狂,他就穿著一條褲衩,一隻腳趿著拖鞋,另一隻腳光著。他把呆卵從四樓打到了二樓,呆卵並不逃跑,而是拼命想擠回家,這就給了三炮更多打他的機會。三炮說,讓你鬧,讓你跳,讓你不給我睡覺。拳頭雨點般瀉在呆卵腦袋上。呆卵抱頭怪叫。我們在樓梯口看著,後來呆卵從樓上直直地滾下來,攤手攤腳躺在我們面前。呆卵滿嘴是血,含糊不清地對楊一說:“我要死了。”
楊一說:“你還不跑啊,你哥今天非殺了你不可。”
呆卵說:“我要回家。”
楊一說:“你回家還不是個死?”
呆卵大哭,說:“媽媽——”
這時三炮拎了一根棍子,從樓下衝下來,嘴裡喊著:“你們讓開!”看熱鬧的老太們嚇壞了,對我說:“路小路,還不拉住三炮!”楊一說:“我來!”老太說:“楊一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