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開口,平靜得像是在替別人做引薦。
“我本姓李。爵封郡王。高宗武皇的孫子,當今聖上的侄兒,安國相王之子。”
什麼?
元員外只猜他來自豪門望族,卻沒料到竟顯赫到這種地步。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會見到如此“高檔”的皇室中人,一時間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劉濯見他一臉惶然,連忙說道:“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岳父千萬別放在心上。從今以後我只是都料匠劉濯,與李唐皇室再無半點瓜葛。”
元員外恍若未聞。陷入沉思。
劉濯緊張地看他,心中忐忑不已,卻不敢出聲。
一時間,除了算珠撥動聲和肥胖之人特有的重濁呼吸外,房內寂然。
元員外終於將算盤中的數字歸零,只見他緩緩站起,移步到劉濯跟前,忽然“咚”的一聲跪下,竟開始磕頭。
“草民參見王爺,往日多有怠慢之處,還望王爺寬宏大量不予計較。”
“您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
劉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趕緊彎腰攙扶,卻被他用力推開,劉濯生怕運勁太大傷了他,也不敢勉強。
“草民有一事相求,王爺若不恩准,草民寧願跪到死為1止。”
一事相求?劉濯止不住心中上升的厭惡之情——不想一向甚有好感的元員外,得知他的身份後,第一個反應竟也與尋常市儈無異。
“你說吧。我儘量。”口氣一下子變得有些意興闌珊。
“小女蒙王爺錯愛,實是榮幸之至。但蓬門篳戶,實在難以侍奉天皂貴胄。草民斗膽,此場婚事便請作罷!”
士農工商,等級森嚴,都料匠分屬百工,與商賈倒還算相配,現在知悉他的身份高貴得早已跳脫這四級之外,他哪敢攀什麼親?
劉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說,他不要這個女婿,就閃為他身份太高?這是什麼思維邏輯?
“我現在是劉濯,將來也只是劉濯。岳父大人不必介意的。”他的婚事,可千萬不能毀在這一點上。
元員外神情凝重地搖頭。“您不要想得太天真了,萬一有一天您發覺自己在民間的一切只是一時興起。讓桑兒到時如何自處?”眯得只剩縫隙的眼中,有著老於世故的睿智光芒。
“絕對不是一時興起!”劉濯氣憤憤地提高了聲音。上前將匍匐在地的老人,把攙到椅子上坐下。
他越來越討厭一群人又跪義拜的樣廠。憑什麼百姓見了官員皇室就要矮一截?人生天地之間就該俯仰無懼,到底是哪個人無聊地分出了三六九等?
他越想越生氣,忍不住大聲道:“所謂門戶只是世俗之見!不管劉濯低微如賤籍奴婢,還是顯貴如當今天子,都敢直著身子對全天下人說,我要娶元桑!”
元員外定定地看著他,欣賞卻又無奈。
“劉……王爺,草民就跟您直說了吧,不是草民有門戶之見。而是您的背景對我們這種升斗小民而言,實在是太複雜,太危險了。”
“我說了……”
“我知道您正在很努力地學做一個平凡人,但有些牽連是擺不脫的。斗膽問一句,這次您延宕許久才回揚州,是否與……”他想很久才決定了措辭,“呃,令祖母的駕崩有關呢?”真的很不順口,那位千里之外當國主政幾十年的女主,現在竟成他的姻親!還有誰?對了,皇帝,皇后,相王,太平公主,甚至武三思——這些名字,每一個都代表了一大串足以驚天動地的大麻煩!
劉濯聞言呆了一呆,不語。
元員外知道自己猜對了。
“農人可以不理國家大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交完了租庸調,就可以高枕無憂。做生意不一樣,大江南北到處跑,不注意‘風向’就會虧本甚至傾家蕩產。草民行商數十年,雖也想把生意做大,但危險的事情,卻是絕不去碰的。所以當年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又敗亡後,許多同行搭了性命進去,元家卻倖免於難。而現在皇室仍在多事之秋,隨時都會有新的變化發生。萬一又遭大變,您身為李家的子孫,難道真能袖手旁觀不成?”
不等回答,他便下結論:“您不會的。您平時雖看來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但實際卻絕不是冷心絕情之輩。草民素來知您才幹出眾,一旦回去,定有一番作為。若是敗了,桑兒作為您的妻子,必有性命之憂;若是勝了,您即便不坐龍椅也是定鼎之臣,到時桑兒的出身又怎配得起您?您或許不在乎,旁人呢?您要讓桑兒一直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