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濯劉匠爺回來了!”在客棧住了三宿後,這個訊息才在城內傳開來,富商們紛紛開始籌錢為上門求圖做準備,三姑六婆們懺悔了自己的訊息不靈通之後,急忙奔走相告。
身世成謎,來歷成謎,低調的行事反而讓劉濯在世人心中平添一份神秘之感,種種傳說附會也應運而生。說他是前朝巧匠宇文愷的惟一再傳弟子,說他少時得窺上古奇書,說他曾在崑崙山上得西王母親自點撥,等等。
這時代不乏偉人,但在聽膩了王侯將相的豐功偉績之後,民間奇人的故事倒成為街談巷議的新寵。
而劉濯成名之作便是在揚州完成,揚州人便儼然將他當做同鄉來驕傲了。於是,劉濯的應邀赴宴,實在是讓元員外在揚州城內走路有風了好一陣。
知他話少,元員外與席上賓客一開始就拼命拉著李宜得讓他講沿途所見,覷空向劉濯求證一些事,他便簡短作答,一頓飯下來,也算是賓主盡歡。
元桑與其餘幾位女子,俱是淮南道商圈內成名人物,一併在座。飯後品茗聽琴,她與劉濯鄰座。
演奏者出場之後,元桑拈起一塊蜂糕放入口中,大方地打量身旁男子。
黑了,瘦了,穿著輕便短襦的他,不復當年白皙斯文的書生相。氣質倒並未變得粗俗,眉宇間湧動的生氣與原本的沉穩相得益彰,反而更加讓人心生欽敬。
而且,他會笑了。那種普通人的笑。席間的幾次笑意雖擺明了只是敷衍,但眼底卻是淡然和一點點的矜貴,不再空洞。現在可以理解信中所略約提及的各地紅妝為何不曾被他嚇跑。
有一點點的失落,因為以前這笑是很難得很仔細才能看到的,現在卻成了所有人的福利。她旋即淺笑搖頭,嘲諷自己的無聊。
“賢妹的笑是因為為兄的裝束滑稽嗎?”話雖如此,劉濯舉止還是一派自如。
“豈敢。只是昔日儒衣飄飄的劉公子竟搖身變成了劉匠爺,一時不太適應而已。”她含笑調侃。
“為兄倒是覺得這身粗布衣衫自在很多啊。”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快得看不清。
“此言極是。是人穿衣,而非衣穿人。但得心中安樂,便是佳服了。”
劉濯聞言,環顧四周,滿座鮮衣華服的賓客中,兩人的平常衣衫猶顯突兀。與她相視一笑,闊別三年的生疏感消失殆盡。
琴韻悠揚。劉濯不再言語,凝神傾聽,手指隨節拍微點茶几,神態陶然。
他大概是全場惟一在專心聽的人了。父親與那一幫商場夥伴分成幾個小圈子低聲交談,有些人則心不在焉地盯著樂伶豐腴的身段,宜得在打瞌睡,王琚早就走人了。她也不是琴棋書畫都涉獵一二的大家閨秀,這種樂音於她父女這樣的商人來說,只不過用來助助談興,裝裝高雅罷了。
一曲終了,眾人禮貌性地拊掌,劉濯對她說:“這曲幽蘭中微帶蜀音,伎人可是蜀中人士?”
這也聽得出來?元桑也不由得驚訝。是知他略通此道,倒不想有這等耳力。“正是益州來的名伶,是不是請人家上前一敘?”她半真半假地來了句。
“啊!不用了,不用了,聆其聲即可,何必識其人。”他有些慌張地答道,怕是多見了這種要求。待看元桑捉弄的神情,方才釋然,“明知為兄最怕這個,賢妹還來搗亂。”
“還吹笛子嗎?”
“很少了。各地奔波,忙得無閒情逸致。”也無甚憂愁需如此排遣。
“有事情忙不也很好嗎?怎麼又說不想繼續過那種生活了?”她想起他信中流露出的厭倦之意。
“還是有些倦了。偶得虛名,隨即來客如雲,雖然能看遍各地風光,實在有違當初做閒雲野鶴的本意。該休息一下好好想想。”
“盛名所累,原本無聊。”她也是深有感觸。
“聽說,賢妹的仰慕者已經從揚州排到淮水裡去了,做媒的不知擠破了幾道門檻。”劉濯突來的玩笑語氣是陌生的,但是很親切,讓她不由得開心起來。
“原來兄長您也如此愛管閒事啊,才到揚州沒幾天,這種雞毛蒜皮的事都打聽到了。”
“別人的事自然可以不聞不問,元桑姑娘對在下有知遇之恩,又是區區惟一的義妹,行情如此之好,做兄長的,怎能不欣喜若狂呢?”其實是宜得天賦異稟,跟了沉悶的他那麼久,快嘴的毛病還能奇蹟般地日趨嚴重。
“看看看看,幾年不見,你竟然也會消遣人了?”
“怎說是消遣?為兄這是關心啊。這麼多求親者中,就沒有賢妹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