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的新娘是遭受侮辱的女子。如果你送她回去,索爾可能會殺了她,以免家族蒙羞。他絕對會認為你刻意侮辱。」
狂怒神色又出現在黎白南臉上。
恬娜阻止他爆發。「只是野蠻習俗。」她僵硬地說道。
黎白南在房內來回踱步。「很好,但我不會考慮讓那女孩成為莫瑞德王國的王后。能教她說赫語嗎?至少能說幾個字?她是否完全不受教?我會告訴索爾,赫族國王不能娶一名不會說本國語言的女子。我不在乎他高不高興,他活該受這一巴掌,還可以讓我有更多時間。」
「你會請她學赫語嗎?」
「如果她認為這都是胡言亂語,我怎麼問她事情?我去找她有何用處?我想,或許你能與她談談。恬娜……你一定看得出來,這是詐欺,利用那女孩,讓索爾看起來與我平等;利用環……你帶給我們的環……當作陷阱!我甚至無法假意寬恕。我願意妥協、拖延,以維護和平,但到此為止。即便是如許欺瞞,也是汙穢。你看該怎麼跟公主說最好,我不願與她有任何瓜葛。」
於是黎白南乘著一股正義怒氣離去,之後緩緩冷卻成某種不安,似極羞恥。
卡耳格使節告知即將離開,黎白南準備了措辭小心的資訊給索爾王,對公主在黑弗諾所代表的尊榮致謝,以及自己與臣民非常樂意向公主介紹王國禮儀、習俗與語言。對於環、婚娶抑或不娶一事,隻字未提。
與受夢境困擾的道恩術士談話後的傍晚,黎白南最後一次與卡耳格人會談,交付轉呈至尊王的信函。他先大聲朗誦,一如大使當初對他大聲朗誦索爾信件內容。
大使滿意聆聽:「至尊王會很高興。」
黎白南一面與使節客套,展示送給索爾的禮物,一邊百思不解地想:大使這麼輕易便接受避重就輕的回答。所有念頭都朝向一個結論:他知道我甩不掉公主了。黎白南的思緒沉默地激切回應:絕不。
黎白南詢問大使是否前往河宮向公主道別。大使茫然,彷佛受詢是否要對遞送的包裹道別。黎白南再次感到憤怒在心中湧起,看到大使表情略略改變,出現警戒、安撫的神色。他微笑,祝使節回卡耳格時,一路順風,隨即離開謁見廳,回房。
一國之主平日活動多是儀式典禮,一生泰半在公眾注視下,但他因坐上懸虛數百年的王位,接下儀節蕩然的宮廷,某些事便能隨心所欲。臥房裡沒有王宮儀節,夜晚屬於自己,他向睡在隔壁休息室的老橡道聲晚安,關上門,坐在床上,感到疲累、憤怒,與奇特的孤寂。
黎白南總戴著纖細金鍊,綁縛金絲小包,裝著一顆小石子,一塊色澤暗沉、烏黑,凹凸不平的碎石。他將石子取出,握在掌心,靜坐沉思。
黎白南思索術士赤楊與其夢境,試圖讓思緒遠離一切關於卡耳格女孩的蠢事,但唯一進入腦海的,是對赤楊的一陣痛苦嫉妒,因為他踏上弓忒土地,與格得談話,更與格得同住。
孤寂便是由此而生。自己尊稱吾主、最敬愛的人,不肯讓自己靠近,亦不肯靠近。
難道格得認為,失去巫師法力,便受黎白南看輕、鄙視?
格得的力量曾能完全控制人心與意志,所以這念頭並非全無可能,但格得對黎白南的瞭解應該不只於此,或者至少該有更高評價。
是否因為曾是黎白南的尊主與導師,因而無法忍受成為臣民?對那老人而言,的確可能:兩人地位如此直截了當、無可轉圓地對調。但黎白南記得非常清楚,在龍的陰影與格得統御下所有師傅面前,他在柔克圓丘,對黎白南雙膝下跪,爾後站起身,親吻黎白南,告訴他要盡心治理國事,喚他:「吾王,摯愛夥伴。」
「我的王國是大人賦予的。」黎白南曾對赤楊如此說道。那便是格得賦予的一刻。全然、自願。
而這也就是為何格得不肯來黑弗諾,不肯讓黎白南去請益。他已交出權柄……全然、自願,不願旁人誤解他參與政事,讓陰影遮掩黎白南的光芒。
「他已完成願行。」守門師傅如是說。
但赤楊的故事撼動格得,派赤楊前來尋黎白南,請他視情況行動。
故事的確十分奇異,而格得說牆本身或許即將倒塌一事更甚。這會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一個人的夢境具有如此份量?
很久以前,與大法師格得一起旅行時,在到達偕勒多前,黎白南也夢過旱域邊緣。
而在那至西島嶼,他跟隨格得進入旱域,跨越石牆,進入昏暗城市。亡者陰影站在門口,或漫行於只有恆常不動的星光點亮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