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山林來了精神:“那是,沒個二三十年功夫,您想在京城稱爺?門兒也沒有!說到點菜,那可不光為了吃,還有一層表示身份的意思,跑堂兒的一看,喲,這位爺可是吃過見過的主兒,蒙不得,比方說吧,到了正陽樓,您得點小籠蒸蟹、蟹肉酥和;到了致美齋,您得張嘴就是四作魚,什麼是四作魚?紅燒魚頭、糖醋瓦塊、醬汁中段、糟熘魚片……”
張幼林接過話來:“到了厚德福,您得點鐵鍋蛋、厚塊魚、核桃腰……”
“嘿!侄子,你行啊,正經是上道兒啦。”
“不行,不行,比起叔兒您來,我還差得遠呢!”張動林一副謙虛好學的樣子。
堂倌上了菜,叔侄倆埋頭吃了起來。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莊虎臣正在跟原松竹齋南紙店的長期合作者、供貨商潘掌櫃和另外幾個客人吃飯呢。只見莊虎臣舉著酒杯說:“潘掌櫃,今兒個我心裡太高興了,您答應和茂源齋長期合作,實在是給小店臉呢,我代表我們陳掌櫃,敬潘掌櫃一杯,我先幹啦!”莊虎臣一飲而盡。
“莊先生,不瞞您說,今天我心裡……還真有點堵得慌……”潘掌櫃手裡攥著酒杯,卻沒喝。
莊虎臣顯得很善解人意,他給潘掌櫃一邊布著菜一邊說:“我知道,潘掌櫃還在為松竹齋的事兒鬧心呢。”
“是啊,我們潘家和松竹齋合作了幾輩子,誰承想,今天到了分手的地步,這也是實在沒辦法,張山林這位爺人是不錯,就是做不了買賣,一而再、再而地欠著貨款不給,我不能總跟著賠呀。”潘掌櫃道出了心裡話。
“那是,交情是交情,買賣是買賣,這是兩碼事兒,潘掌櫃看在老輩子的交情上已經夠寬容的了,若是換個人,恐怕早幾年就不幹了,還等到現在?”莊虎臣說的是實情。
“唉,話是這麼說,可哪天真遇見張山林,”潘掌櫃搖了搖頭,“我這臉……還真有點兒拉不下來,當年張仰山先生和我父親可是無話不談的朋友,誰知道我們這些後人走到今天這個份兒上?”
莊虎臣感吸道:“潘掌櫃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可生意場上的規矩是鐵打的,誰也破不得,大家都無能為力啊……”
張山林無意間聽到點什麼,他回過頭去,看到了莊虎臣和潘掌櫃,立刻陰沉著臉放下了酒杯。
“怎麼啦,叔兒?”張幼林好奇地問。
張山林氣哼哼地答道:“我說潘家最近怎麼不對勁,原來和茂源齋穿上一條褲子了,行啊,有奶就是娘,看我們松竹齋最近走了背字,就改換門庭了。”
張幼林站起來:“叔兒,咱倆過去,和潘掌櫃說道說道,我看他好意思不好思。”
“找他說道?大爺不給他這個臉!”只見張山林把侄子拉到邊上,雙手一使勁,將放滿酒菜的桌子掀翻了,“嘩啦啦!”,碟碗粉碎,湯汁四濺,整個飯莊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潘掌櫃和莊虎臣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掌櫃的緊張地跑過來:“哎喲,這是怎麼話說的?是誰招咱張爺不高興了?”
張山林站了起來,大辮子一甩,抖了抖馬褂,斜眼盯著潘掌櫃和莊虎臣大聲說:
“沒事兒,大爺我今兒個高興,就是想聽個響兒,抖落抖落晦氣,讓那些不仁不義的人瞧瞧,大爺我活的滋潤著呢,夥計,這些碟碗瓢盆的算在我賬上,不就是幾個銀子嘛,幼林,咱們走!”
叔侄倆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張幼林站住了,他往潘掌櫃那桌一指:“夥計,那桌客人是我們張家的世交,他們飯錢記在我賬上,這頓飯算我的!”張山林大笑起來:“行啊,大侄子,沒瞧出來,你小子還真是個爺啦!”
叔侄倆揚長而去,楊憲基站在“金豐閣”雅間的門口,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見識了張幼林。
那是個陽春三月乍暖還寒的日子,陽光燦爛,伊萬穿著一件中式長袍,戴著頂瓜皮小帽在琉璃廠閒逛。他喜愛這裡的氛圍,喜愛這裡的店鋪,甚至覺得琉璃廠簡直就是古老的中國文化的一個縮影。
伊萬對中國文化的啟蒙得益於法國傳教士莫里斯·比肖神父,這還得從伊萬的父親說起。他父親本來是要繼承公爵的爵位的,但在聖彼得堡大學讀書的時候,受到巴枯寧、克魯泡特金、拉甫洛夫等當時走紅的民粹主義思想家的影響,加入了聖彼得堡大學著名的“柴科夫斯基小組”,成為“民粹派”的一員。“民粹派”的意思就是“為人民利益奮鬥的人”,伊萬的父親和許多與他出身一樣的青年貴族知識分子自覺放棄了優越的物質生活,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