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種帶松香的好吃。我們已經上過自然課;知道煤是許多世紀前;埋在地殼中的森林變成的。給我們上自然課的是我們的校長吳金榜。我們不相信校長的話;我們也不相信課本上的話。森林是綠色的;怎麼可能變成黑色的煤炭?我們以為校長和課本都是在胡說八道。發現了煤塊中的松香;才明白校長沒有騙我們;課本也沒有騙我們。我們班三十五個學生;除了幾個女生不在;其餘都在。我們每人攥著一塊煤;咯咯崩崩地啃;咯咯嚓嚓地嚼;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神秘的表情。我們彷彿在進行一場即興表演;我們彷彿在玩一種古怪遊戲。肖下唇拿著一塊煤;翻來覆去地看;不吃;臉上帶著蔑視的神情。他不吃煤因為他不餓;他不餓因為他爹是公社糧庫保管員。伙伕老王驚呆了。他手上沾著麵粉跑出來。天哪;他手上沾著麵粉!當時在學校伙房就餐的除了我們的校長和我們的教導主任之外;還有兩個在鄉下駐點的公社幹部。老王驚呼:孩子們;你們幹什麼?你們……吃煤?煤也能吃?王膽用小小的手舉著一塊大煤;細聲細氣地說:大叔;太好吃了;給你一塊嚐嚐。老王搖著頭;道:王膽;你這小女孩;也跟著這幫野小子胡鬧。王膽咬了一口煤;說:真的好吃嘢;大叔。這時已是傍晚;紅日西沉。那兩個在這裡搭夥就餐的公社幹部騎著車子來了。他們也被我們吸引住了。老王揮舞著扁擔轟趕我們。那個姓嚴的公社幹部——好像是個副主任——制止了老王。他的臉色很難看;揮了一下手;轉身鑽進了伙房。
第二天我們在課堂上一邊聽於老師講課一邊吃煤。我們滿嘴烏黑;嘴角上沾著煤末子。不但男生吃;那些頭天沒參加吃煤盛宴的女生在王膽的引導下也跟著吃。伙伕老王的女兒——我的第一任妻子——王仁美吃得最歡。現在想起來她大概患有牙周炎;因為吃煤時她滿嘴都是血。於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幾行字便回頭注視我們。她首先質問她的兒子、我們的同學李手:手;你們吃什麼?媽;我們吃煤。老師我們吃煤;您要不要嚐嚐?王膽在前排座位上舉煤大喊——她的大喊也像小貓叫喚——於老師走下講臺;從王膽的手裡接過那塊煤;放在鼻子底下;既像看又像嗅。好久;她一言沒發;將煤還給王膽。於老師說:同學們;我們今天上第六課;《烏鴉和狐狸》。烏鴉得到一塊肉;非常得意;站在樹梢上。狐狸在樹下;對烏鴉說;烏鴉太太;您的歌聲太美妙了;您一歌唱;全世界的鳥兒都得閉嘴了。烏鴉被狐狸的馬屁拍昏了頭;一張嘴;哇;肉就落在狐狸口中了。於老師帶領我們誦讀課文。我們滿嘴烏黑;跟著朗讀。
我們於老師是有文化的人;竟然也入鄉隨俗地給她的兒子起名為李手。李手後來以優異成績考入醫學院;畢業後到縣醫院當了外科大夫。陳鼻鍘草時鍘斷了四根手指;李手給他接活了三根。
第一章2
陳鼻為什麼生了一隻與眾不同的大鼻子呢?這事兒大概只有他母親能說清楚。
陳鼻的父親陳額;字天庭;是我們村裡唯一擁有兩個老婆的人。陳額識字很多;解放前家有良田百畝;開著燒酒作坊;在哈爾濱還有買賣。他的大婆是本村人;為他生了四個女兒。解放前陳額跑了;解放後;大概是1951年;袁臉帶著兩個民兵;去東北把他押了回來。他逃亡時是單身一個;把大婆和女兒們撇在家裡;回來時卻帶著一個女人。那女人黃頭髮蘭眼珠;看上去有三十出頭年紀;姓艾名蓮。艾蓮懷裡;抱著一條渾身生滿斑點的狗。因為這女人在解放前就跟陳額結了婚;所以他就合法地擁有了兩個老婆。村裡有幾個赤貧光棍漢;對陳額一人雙妻極為不滿;曾半是戲說半是認真地要陳額讓出一個老婆給他們用。陳額咧著嘴;臉上的表情哭笑難分。陳額的兩個老婆起初住在一個院裡;後來因為打架;鬧得雞犬不寧;經袁臉同意;將小婆安置在學校旁邊的兩間廂房裡。學校的房子原來是陳額家的燒酒作坊;那兩間廂房也是他家的房產。陳額與兩個女人達成了協議;兩邊輪換著住。黃毛女人從哈爾濱抱回來那條狗;被村裡的土狗欺負死了。艾蓮挺著大肚子葬狗不久後;生了陳鼻;所以有人說陳鼻是那條斑點狗投胎轉世。他嗅覺靈敏;也許與此有關吧。那時候我姑姑已經去縣城學習了新法接生;成為鄉里的專職接生員。那是1953年。
1953年;村民們對新法接生還很抗拒;原因是那些“老孃婆”背後造謠。她們說新法接生出來的孩子會得風症。“老孃婆”為什麼造謠?因為一旦新法接生推廣開;就斷了她們的財路。她們接生一個孩子;可以在產婦家飽餐一頓並能得到兩條毛巾、十個雞蛋的酬勞。提起這些“老孃婆”;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