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來了!
在暑假後把它寫成,交給張西山兄看了一遍,還是寄給《小說月報》。因為剛登完了《小坡的生日》,所以西諦兄說留到過了年再登吧。過了年,稿子交到印工手裡去,“一二八”的火把它燒成了灰。沒留副稿。我向來不留副稿。想好就寫,寫完一大段,看看,如要不得,便扯了另寫;如能要,便只略修改幾個字,不作更大的更動。所以我的稿子多數是寫得很清楚。我僱不起書記給另抄一遍,也不願旁人代寫。稿子既須自己寫,所以無論故事多麼長,總是全篇寫完才敢寄出去,沒膽子寫一點發表一點。全篇寄出去,所以要燒也就都燒完;好在還痛快!
有好幾位朋友勸我再寫《大明湖》,我打不起精神來。創作的那點快樂不能在默寫中找到。再說呢,我實在不甚滿意它,何必再寫。況且現在寫出,必須用許多××與……,更犯不著了。
到濟南後,自己印了稿紙,張大格大,一張可寫九百多字。用新稿紙寫的第一部小說就遭了火劫,總算走“紅”運!
三、暑 假
我與學界的人們一同分潤寒假暑假的“寒”與“暑”,“假”字與我老不發生關係似的。寒與暑並不因此而特別的留點情;可是,一想及拉車的,當巡警的,賣苦力氣的,我還抱怨什麼?而且假期到底是假期,晚起個三兩分鐘到底不會耽誤了上堂;暫時不作銅鈴的奴隸也總得算偌大的自由!況且沒有粉筆面子的“雙”薰——對不起,一對鼻孔總是一齊吸氣,還沒練成“單吸”的功夫,雖然作了不少年的教員。
整理已講過的講義,預備下學期的新教材,這把“念讀寫作,四者缺一不可”的功夫已作足。此外,還要寫小說呢。教員兼寫家,或寫家兼教員,無論怎樣排列吧,這是最時行的事。單幹哪一行也不夠養家的,況且我還養著一隻小貓!幸而教員兼車伕,或寫家兼屠戶,還沒大行開,這在像中國這麼文明的國家裡,還不該唸佛?
鬧鐘的鈴自一放學就停止了工作,可是沒在六點後起來過,小說的人物總是在天亮左右便在腦中開了戰事;設若不乘著打得正歡的時候把他們捉住,這一天,也許是兩三天,不用打算順當的調動他們,不管你吸多少支香菸,他們總是在面前耍鬼臉,及至你一伸手,他們全跑得連個影兒也看不見。
早起的鳥捉住蟲兒,寫小說的也如此。
這決不是說早起可以少出一點汗。在濟南的初伏以前而打算不出汗,除非離開濟南。早晨,晌午,晚間,夜裡,毛孔永遠川流不息;只要你一眨巴眼,或叫聲球——那隻小貓——得,遍體生津。早起決不為少出汗,而是為拿起筆來把汗嚇回去。出汗的工作是人人怕的,連汗的本身也怕。一邊寫,一邊流汗;越流汗越寫得起勁;汗知道你是與它拚個你死我活,它便不流了。這個道理或者可以從《易經》裡找出來,但是我還沒有工夫去檢查。
自六點至九點,也許寫成五百字,也許寫成三千字,假如沒有客人來的話。五百字也好,三千字也好,早晨的工作算是結束了。值得一說的是:寫五百字比寫三千的時候要多吸至少七八支香菸,吸菸能助文思不永遠靈驗,是不是還應當多給文曲星燒股高香?
九點以後,寫信——寫信!老得寫信!希望郵差再大罷工一年!——澆澆院中的草花,和小貓在地上滾一回,然後讀歐·亨利。這一鬧鬨就快十二點了。吃午飯,也許只是聞一聞;夏天聞聞菜飯便可以飽了的。飯後,睡大覺,這一覺非遇見非常的事件是不能醒的。打大雷,鄰居小夫婦吵架,把水缸從牆頭擲過來,……只是不希望地震,雖然它準是最有效的。醒了,該弄講義了,多少不拘,天天總弄出一點來。六點,又吃飯。飯後,到齊大的花園去走半點鐘,這是一天中挺直脊骨的特許期間,二十四點鐘內挺兩刻鐘的脊骨好像有什麼衛生神術在其中似的。不過,挺著胸膛走到底是壯觀的;究竟挺直了沒有自然是另一問題,未便深究。
挺背運動完畢,回家,屋子裡比烤麵包的爐子的熱度高著多少?無從知道,因為沒有寒暑表。屋內的蚊子還沒都被烤死呢,我放心了。洗個澡,在院中坐一會兒,聽著街上賣汽水,冰激凌的吆喝。心靜自然涼,我永遠不喝汽水,不吃冰激凌;香片茶是我一年到頭的唯一飲料,多咱香片茶是由外洋販來我便不喝了。九點鐘前後就去睡,不管多熱,我永遠的躺下(有時還沒有十分躺好)便能入夢。身體弱多睡覺,是我的格言。一氣睡到天明,又該起來拿筆嚇走汗了。
四、《貓城記》
自《老張的哲學》到《大明湖》,都是交《小說月報》發表,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