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指責皇帝陛下不該缺席祭祀外,盧主事還替皇帝陛下擔憂其危害:
“陛下春秋鼎盛,精神強固,頭暈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宜有。”
年紀輕輕就頭暈眼黑,確實是不對的,確實應該注意,到此打住,也就罷了。
可是擔憂完,盧先生就發揮醫學特長:
“醫家曰:氣血虛弱,乃五勞七傷所致,肝虛則頭暈目眩,腎虛則腰痛精洩。”
氣血虛弱,肝虛腎虛,症狀出來了,接著就是分析原因:
“以目前衽席之娛,而忘保身之術,其為患也深。”
最經典的就是這一句。
所謂衽席之娛,是指某方面的娛樂,相信大家都能理解,綜合起來的意思是:
皇帝你之所以身體不好,在我看來,是因為過於喜歡某種娛樂,不知收斂保養,如此下去,問題非常嚴重。
說這句話的,不是萬曆他媽,不是他老婆,不是深更半夜交頭接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是一個管禮儀的六品官,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上書,且一言一語皆已千古流傳。
再不收拾他,就真算白活了。
命令下達給了申時行,於是申時行為難了。
這位老油條十分清楚,如果按照萬曆的意思嚴懲盧洪春,言官們是不答應的;如果不處理,萬曆又不答應。
琢磨半天,想了個辦法。
他連夜動筆,草擬了兩道文書,第一道是代萬曆下的,嚴厲斥責盧洪春,並將其革職查辦。第二道是代內閣下的,上奏皇帝,希望能夠寬恕盧洪春,就這麼算了。
按照他的想法,兩邊都不得罪,兩邊都有交代。
事實證明,這是幻想。
首先發作的是萬曆。這位皇帝又不是傻子,一看就明白申時行耍兩面派,立即下令,即刻動手打屁股,不得延誤。此外他還不懷好意地暗示,午門很大,多個人不嫌擠。
午門就是執行廷杖的地方,眼看自己要去墊背,申時行隨即更改口風,把盧洪春拉出去結結實實地打了六十棍。
馬蜂窩就這麼捅破了。
言官們很慚愧。一個禮部的業餘選手,都敢上書,勇於曝光皇帝的私生活,久經罵陣的專業人才竟然毫無動靜,還有沒有職業道德?
於是大家群情激奮,以給事中楊廷相為先鋒,十餘名言官一擁而上,為盧洪春喊冤翻案。
面對漫天的口水和奏疏,萬曆毫不退讓,事實上,這是一個極端英明的抉擇:一旦讓步,從寬處理了盧洪春,那所謂“喜歡某種娛樂,不注意身體”的黑鍋,就算是背定了。
但駁回去一批,又來一批。言官們踴躍發言,熱烈討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說白不說。
萬曆終於惱火了,他決定罰款,帶頭鬧事的主犯罰一年工資,從犯八個月。
對言官而言,這個辦法很有效果。
在明代,對付不同類別的官員,有不同的方法:要折騰地方官,一般都是降職。罰工資沒用,因為這幫人計劃外收入多,工資基本不動,罰光了都沒事。
言官就不同了,他們都是靠死工資的,沒工資日子就沒法過,一家老小隻能去喝西北風,故十分害怕這一招。
於是風波終於平息,大家都消停了。
但這只是表面現象,對此,申時行有很深的認識。作為天字第一號混事的高手,他既不想得罪領導,又不想得罪同事,為實現安定團結,幾十年如一日地和稀泥,然而隨著事件的進一步發展,他逐漸意識到,和稀泥的幸福生活長不了。
因為萬曆的生活作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事實上,盧洪春的猜測很可能是正確的,二十多歲的萬曆之所以不上朝,應該是沉迷於某種娛樂。否則實在很難解釋,整天在宮裡待著,到底有啥樂趣可言。
說起來,當年張居正管他也實在管得太緊。啥也不讓幹,吃個飯喝點酒都得看著。就好比高考學生拼死拼活熬了幾年,一朝拿到錄取通知書,革命成功,自然就完全解放了。
萬曆同志在解放個人的同時,也解放了大家。火燒眉毛的事情(比如打仗,陰謀叛亂之類),看一看,批一批,其餘的事,能不管就不管,上朝的日子越來越少。
申時行很著急,但這事又不好公開講,於是他靈機一動,連夜寫就了一封奏疏。在我看來,這封文書的和稀泥技術,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文章大意是這樣的:
皇帝陛下,我聽說您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