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訥言結伴一起去呢。客人們這樣說著,既不冷淡,也不熱心。
他們和祖父的同路嗎,結伴到哪裡去呢?雖然很想問一句,可是祖父說過,不要看陌生客人的眼睛,也不要和他們交談。所以就這樣和冰鰭拉著手走進那沉默的佇列,偶爾抬起頭,可以看見前面那些背影的上方,晃動著梔子花瓣一樣的月亮……
臉頰上突然感到刺刺的痛癢,澄澈的天空裡霎時搖曳起銀色細帶的剪影,沙沙輕響著,自顧自地發光。我和冰鰭用空著的手拂開那些狹長飄帶,清涼滑潤的感覺像一片雪花停留在指尖,又漸漸消融了——那是浸透了露珠的葦草葉片,不知什麼時候,我們已經置身於半人高的蘆葦叢中。
歌聲的感覺變了,變得像催眠曲一樣單調而溫馨,側耳傾聽就會發現那是汩汩的呼吸——河川的萬頃橫波緩慢地流淌過眼前,輕拍著岩石的岸渚。
我們是如何從堂屋直接走上了這片一望無際的河原呢?鋪天蓋地的初生蘆葦反射著月光,葉片表面鍍著一層白釉,靠近看卻青翠而透明;明媚的風裡,整個河原像翻卷著銀波的草海,寬闊的河面因此顯得格外黑暗,鐵青色的水流鋪著月光的碎片,從舒緩的河岸間蜿蜒而過;遠遠的可以看見對岸都市裡琉璃般的燈光,如同從夜色中突然浮現的海市蜃樓……
走在前面的行列不知什麼時候分散了,所以從簇擁到眼前的芒草叢中,緩緩展開一片寂靜的光帶——那是架在幽藍水面上的一座晶瑩浮橋。宛如用一整塊溫潤的玉石琢成的巨大橋樑有著纖細分明的欄杆,它親暱的依偎著自己的倒影,在月色裡隱隱透出暗淡的柔光;走上浮橋的訪客手中的紙燈籠像一串水滴,魚貫融入這波瀾不驚的深潭……
這一刻,就在月亮的下方,對岸空中忽然無聲地開出幾朵煙花,如同碩大的白菊盡情舒展著絲絲縷縷的花瓣,將容顏倒映在光滑的河面上,然後化為一陣銀箔的急雨,紛紛飄落。白菊的花火綻放之後,視野中還久久殘留著瞬息即逝的光芒畫在夜幕中的軌跡……
對岸的都市,遠方的煙火,同一枚月亮下的,漂在黑暗中剔透的幻光之國……
我和冰鰭相視而笑著不斷點頭,和祖父結伴而行的人都走過了那座浮橋,那麼朝向未知的對岸去的話,一定能找到祖父的!我們可以把他帶回來,就像每一次他帶著我們,從那陰影形成的巷陌,水光形成的庭院中回來一樣。
手拉手地跑向那浮橋,可就是這一瞬間,黑暗像潮水一樣迎面席捲而來——
我們所看見的,只是幻影嗎?不然何以消失得那樣迅速:點著露珠的嫩葦,泛著銀浪的河原,還有提燈籠的人們,轉眼間化成了四散的泡沫慢慢消融在黑暗中,除了那座半透明的浮橋……
花瓣一樣的月亮孤零零的懸掛著,在空無一人的橋面上灑下淚痕一樣的反光,從那裡漸漸凝結出我們熟悉的身影——是祖父!每一次當我們迷失在陰影形成的巷陌,水光形成的庭院中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出現,然後告訴我們不要怕;因為我們是點燃的犀角,而這些,只是我們照出的影子……
“你們不可以過來。”雖然說著不同的話語,但祖父的微笑和以前如出一轍,他阻止我們跑過去的動作,那聲音慈祥但卻不容辯駁。
不和我們一起回家嗎?是因為我們不聽話,所以不要我們了嗎?即使我們放聲大哭,不斷懇求也無法改變祖父的心意嗎?可祖父一句話也不回答……
河原像最深的海底一樣沉寂,嫋嫋清風翻動我們的外衣,那漿過的布料發出些微的獵獵輕響;可近在咫尺,卻聽不見祖父衣袂飄動的聲音。
從模糊的淚眼看過去,什麼也是歪歪扭扭的,月亮成了水底的倒影,盪漾在祖父身後的幽暗裡。並不像平常那樣抱著我們安慰呵護,祖父的聲音寬厚而冷靜——不要哭,還會再見的,以後……一定還會再見的……
倒影般的月亮搖曳著,撲朔迷離的月華漸漸凝聚成顫抖的火光,跳動在墨黑的瓷缽裡——那是一盞昏黃的油燈,泛著薄冰般光澤的缽口吐出一縷擎著火花的燈芯,照耀著插在一旁的陶瓶裡的幾朵冰雕似的白菊,開到了極致的花瓣竭盡全力的伸展開,彷彿一碰就會破碎,化為齏粉。
有著精緻雕花的格子門窗藏在重重疊疊的白色帷幔後面,月亮睡在風偶爾揭開的簾幕一角。微寒的空氣裡隱隱的傳來十二下鐘鳴,夜很深,黑暗則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氣氛……
你們醒了?沒關係的,再睡一會兒吧。守夜對於小孩子來說,的確辛苦了一點。祖母的聲音、爸爸和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