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著及耳的童發,穿式樣古舊的衣衫,還只能彼此稱呼這非常非常難寫的乳名。如果違反了這些規矩,平時很溫和的祖父就會大發雷霆,像換了個人一樣,都說上了年紀的人反而和小孩子一個脾氣,這話可一點也不假。
不過後來我們才明白,祖父那些規矩也算是有它的道理啦……
記得小時候早春的午後,討厭午睡的我常常趁冰鰭進入夢鄉後,偷偷溜到書房纏著祖父講故事;這個時節,向陽的窗外那株沉丁花正綴滿茸茸的輕粉花球,從鑲著金邊的深綠葉片間飄散出類似柑橘的清爽香氣。祖父總是悠閒地坐在斑駁的花影下,面前盪漾著一縷茶煙。在暖洋洋的陽光裡,我一邊吃著糖果糕餅,一邊聽故事,這樣聽著聽著,就乾脆在祖父膝邊睡著了——
不過偶爾也有例外的情況,記得是某個花朝節的前一天吧,我來到書房時發現冰鰭這貪睡蟲竟然先我一步,正低頭靠著祖父的左手,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一看見他就立刻虎起臉——活該,誰讓他弄髒我的新衣服!
為了明天花朝出門踏青,媽媽特地縫了兩件團獅子花紋的小襖給我們;昨天漿過之後拿去晾乾,沒想到今天一早我就發現全被灑上了藍墨水,這還怎麼穿出門啊!回想一下,冰鰭昨晚偷玩祖母的通草花染料來著,再沒別人了,一定是他濺上去的!見好端端的新衣服變成這樣,我立刻拉嬸嬸過來,嬸嬸皺著眉頭仔細看了一會兒,便很嚴厲的罵了冰鰭一頓。
冰鰭吃了虧,當然不會善罷甘休的,可就算找祖父告狀也沒用,明明就是他不對!
我正要歷數冰鰭的罪狀,祖父卻朝這邊招手了,我只好磨磨蹭蹭的捱到他右手邊。看著我樣子祖父忍俊不禁,他一手拉起我一手拉起冰鰭:“唉……你們兩個可不能再鬧彆扭了啊!來,拉拉手!”
我用力甩手錶示抗議,可是在祖父“不和好就不喜歡你啦”這樣的威脅中,我只得不情不願的拉住冰鰭。可是剛碰到他的手就覺得毛毛糙糙的,我甩開他低頭一看,連指頭都黑成一片了;這傢伙剛剛究竟上那兒瘋皮去了啊,滿手都是灰塵!面對我的不滿,冰鰭倒好,就像是忘了剛剛那頓罵一樣,一個勁的憨笑。
“你們啊,這樣可不行!”祖父無可奈何地笑著再次做和事老,“在我說可以之前,你們必須這樣手拉手,不論遇上什麼都絕對不能放開!不然就給你們講一百遍筷子的故事!”
我連忙一把攥緊冰鰭——我是很喜歡祖父的故事啦,可筷子這個例外!什麼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故事,祖父都講過七八百遍了!最後還都要說一句“兄弟齊心,吃梨帶筋”,真不知道大人的口味怎麼這麼奇怪,我可不覺得帶筋的梨有什麼好吃的!
為了眼前利益,我急忙向冰鰭表示出親善的態度,看到我們“和樂融融”的樣子,祖父便心滿意足的開始講故事了。說什麼格子門外的客人中間,有個人特別喜歡吃指甲,碰上這位客人啊,可千萬別請他進來,要分辨這客人很簡單——他的指甲生得和別人不一樣……
今天祖父的故事格外沒意思呢,聽得人昏昏欲睡,看見我們心不在焉的樣子,祖父便打發兩人出去玩。我還在新衣服的事情生氣,一點也不想和冰鰭一塊兒,可又沒聽見祖父說可以丟開手,只好一個勁兒的打高臉不理不睬,不過今天這掐尖要強的傢伙有些奇怪,我從眼角瞥過去,他居然還在不住的傻笑,不知道發了什麼毛病。
就這樣,我和冰鰭彆彆扭扭的晃到堂屋,這平日暖和敞亮的房間現在卻又陰又冷——也不知道為什麼,大白天格子門竟然關得嚴嚴實實的。可即使如此也不該這麼暗啊,現在正是陽光明媚的下午,怎麼倒像傍晚時分一樣昏暗呢,難道變天了嗎?現在天陰下來的話明天花朝節會起大風的!
我疑惑的抬起頭,卻猛地發現媽媽正站在漆黑的格子窗影外,身後是灰濛濛的天空;她也不說話,只是微笑著俯下頭湊近窗格。可能媽媽拿著什麼東西所以騰不出手開門吧!我連忙去幫忙,可是卻被拖住了——拉著冰鰭的手還不能丟開啊!
單手是無論如何也開不動那又高又重的排門的,可總不能讓媽媽乾站在門外吧,我急得大喊起來:“媽媽自己能進來嗎?”
“既然這麼說,我就進來了!”只聽見一陣呼啦呼拉的聲音,可能是媽媽正在放下什麼招風的東西吧。等這奇怪的聲響停下來,媽媽便伸手搭在格子上推動門扉。這一瞬間,我看見一道靛青的影子一閃而逝……
中央的排門發出吱嘎聲向兩邊敞開,鮮明的嫩綠色一下子照亮了我的眼睛——明明是大晴天嘛,為什麼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