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為藍本寫他的劇作──只是摩爾自以為是的事實,其價值並不比士兵間口耳相傳的軼聞高明到哪兒去。聽者比說者還信以為真。摩爾敏銳的心智和備受稱道的正直並不能使這本書成為可以接受的證據。很多其它偉大的人也曾接受俄國軍隊越過英國的說法。葛蘭特碰過太多這樣的人,把某人聽某人說某人記得或看過或聽說的事情當作事實。
他厭惡透頂。
他一定要想辦法弄到關於理查短命王朝的真正第一手記錄。公共圖書館明天就可以拿回它的湯瑪斯。摩爾爵士了,去他的十四天。湯瑪斯。摩爾是殉道者是偉人都影響不了他,亞倫。葛蘭特知道,再聰明的人也會粗心大意地去相信,連騙子都說不出口的故事。他知道一名偉大的科學家曾經認定一小塊棉布是他的曾姑母,因為普利茅斯后街的一個文盲這麼說。他也知道一位人類心靈及進化史的權威曾為一個無可救藥的說謊者賠上一生所學,因為他“自己妄下定論而非根據警方的說法”。就亞倫。葛蘭特而言,再也沒有比所謂偉大的心靈更粗心大意、更愚蠢的了。就亞倫。葛蘭特而言,湯瑪斯。摩爾已經被淘汰、取消、刪除了;而他,亞倫。葛蘭特明天一早又得從頭開始探索。
直到他睡著時仍舊難掩心中的激動,早上他醒來之後還是那麼激動。
“你知道你的湯瑪斯。摩爾爵士對理查三世一無所知嗎?”他質問著亞馬遜,就在她那魁梧的身軀出現在門廊的那一刻。
她驚訝地看著他,倒不是因為他提供的新聞,而是他那暴跳如雷的樣子。她的雙眼彷彿再聽到任何一個粗魯的字眼就要流下淚來了。
“可是他當然知道!”她抗議。“他是那時候的人啊。”
“理查死的時候他才八歲,”葛蘭特毫不留情地說,“他所知的一切全都是聽來的,像你我一樣。像威爾。羅傑斯(譯註:美國幽默作家及演員,以天生的機智著稱)天生有副好記憶。湯瑪斯。摩爾爵士的《理查三世史》一點兒都不神聖。那只是該死的道聽途說和欺騙。”
“你今天早上不舒服嗎?”她焦急地問,“你有沒有發燒?”
“我不知道我的體溫如何,但我的血壓可是一路高升。”
“喔,親愛的,親愛的,”她說,把他說的話當真。“你以前的表現這麼好,英格翰護士會沮喪得不得了。她一直在吹噓你的進步神速呢。”
矮冬瓜會把他當作吹噓的主題這件事他倒是第一次聽到,但是這並不能讓他滿意。如果能的話他決定要努力讓自己發燒,只為了駁倒矮冬瓜的說法。
但這天早上瑪塔的來訪讓他分了心,以致於這項意志力的實驗半途而廢。
瑪塔,看起來非常致力於他心理的康復,就像矮冬瓜非常致力於他身體的康復一樣。她很高興她與詹姆斯在印刷店裡的翻箱倒櫃是如此有效。
“你對柏金。渥貝克(譯註:冒充亨利七世的人)有定論了嗎?”她問。
“不,不談渥貝克。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帶給我一張理查三世的畫像?理查並沒有神秘之處,不是嗎?”
“沒有。我想我們選它是把它當作渥貝克故事的一張插圖。不,等等,我想起來了,詹姆斯翻開它然後說:”如果他為臉孔著迷,這兒倒有一張可以給他!“他說:”那是有史以來最惡名昭彰的謀殺者,然而在我看來這是一張聖人的臉。“”
“聖人!”葛蘭特說;然後記起了一些事情,“過於盡忠職守的。”他說。
“什麼?”
“沒事。我只是想起來我對它的第一印象。你也這樣覺得嗎?一張聖人的臉?”
她看著靠在書堆前的畫,“逆光我看不清楚,”她說,然後把畫拿起來細細審視。
他突然想起來臉之於瑪塔就像臉之於威廉斯警官一樣,是工作之必需。眉毛的斜度,嘴巴的樣子,對瑪塔和威廉斯來說,都是顯露性格的證據。事實上她還得使自己的臉符合她所扮演的角色。
“英格翰護士認為他很陰鬱。達洛護士認為他很恐怖。我的外科醫師認為他是小兒淋痺患者。威廉斯警官認為他是天生的法官。瑪頓認為他是個靈魂正在受苦的人。”
瑪塔有一會兒什麼都沒表示,然後她說:“真奇怪,你知道嗎,當你第一眼看它時你會覺得這是一個卑鄙多疑的臉孔,甚至脾氣暴烈。但是當你看久一點,你會發現不完全是那樣。它滿安詳的,是一張相當溫柔的臉孔。也許那就是詹姆斯所謂的像聖人的樣子。”
“不,我不認為。他是指堅持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