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部分(3 / 4)

—寫北京大學燕南園十六棟房主先後的辭世。它以記敘多於抒情的筆調,寫人生離散的濃厚悲哀。它蘊有深深的傷感,但卻舉重若輕地在文字傳達上予以淡化,讓人從文字以外四處迷漫的不可彌補的失落中,感到沉重的哀傷。這是散文的大家風範。

她從容地挨家敘述這數十年間發生的死別。最早離去的是湯用彤先生,寫湯先生的去世用的是這樣的敘述:“記得曾見一介兄從后角門進來,臂上掛著一根手杖,我當時想,楊先生再也用不著它了。”物在人亡,對於死者無一句直接哀悼的話,卻以極平淡來寫極沉痛。緊接著寫三位自殺的老先生:“一張大字報殺害了物理系饒毓泰先生,他在五十一號住處投環身亡。數年後剪伯贊先生夫婦同時自盡,在六十四號。”宗璞沒有正面去交待他們因何走此絕路的。她用的也是極冷靜的筆墨和語氣寫人間的殘酷,時勢的暴虐,死亡的無情。但卻找不到一句激烈的言辭。她只是在翦先生夫婦雙雙自殺時作了非常溫和的評述:“夫婦能同心走此絕路,一生到最後還有一同赴死的知己,人世間彷彿還有一點溫馨”。要是人間的溫馨只能從這樣慘烈的死亡得到證實,這也許是長長的歷史的無邊暗黑的年代。而作者在這裡硬是不用一句正面的抨擊,她懂得避俗,懂得含而不露,引而不發,懂得讓讀者自己去體味。

接著的敘述都是一個又一個的死亡,一篇短文,四千字多一點,寫了十多位著名的學者巨星的無一例外的死亡。要是沒有嫻熟的技巧和表現力,沒有精到的構思和安排,寫起來難免沉悶平滯,但是宗璞卻把這些寫得疏朗有致,平淡中見曲折。而且各位先生晚年或臨終前的表現也多有插敘,如王力先生要求夫婦合葬及墓碑上的贈內詩;朱光潛先生病中煩惱突然拒絕出席香港大學授勳典禮;馮定先生告訴小偷“下回請你從門裡進來”等等細節,往往三言兩語便把人的一生寫活了。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宗璞這篇散文所達到的是文藝創作的爐火純青的境界。

宗璞散文最能打動人的地方產生於她的不事雕琢的真情。以《三幅畫》為例,它的開頭完全看不到常見的那種撲面而來的矯情和形容的泛濫,而是非常自然平白的敘說:“戌辰龍年前夕,往榮寶齋去取裱的字畫。在手提包裡翻了一遍,不見取物字據。其實原字據已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了,代替的是張掛失條。而這掛失條也不見了。業務員見我懊惱的樣子,說,拿去吧,找著以後寄回來就行了”。這開頭,說不凡也可以,說平常也可以,但卻是真實質樸造出來的藝術效果,說是“造”也許委曲了作者,她也許壓根兒就不“造”,而是非常親切的過程的敘述。作者所要取的,是汪曾祺的字畫,她說,她原先不知道汪曾祺擅長丹青,只知他不只是寫戲並能演戲;不只寫小說,散文,還善詩。當她得到第一幅、第二幅畫後如獲至寶。在心滿意足不再心存妄想時,“不料秋末冬初時,汪兄忽又寄來第三幅畫。這是一幅水仙花。長長的挺秀的葉子,頂上幾瓣素白的花,葉用藍而不用綠,花就紙色不另塗白,只覺一般清靈之氣,自紙上透出。一行小字:為紀念陳澄萊而作,寄與宗璞”。這水仙的清白秀雅,這一行小字,點燃這清清淡淡的一篇散文,也點燃了畫家的心,散文家的心。它“造”出了真正的濃烈。

那愛水仙的人已經屈死多年,留下的是那日離去也是永別的“別忘了換水”的囑咐,以及從窗中見她擺手的最後一面。陳澄萊是作者的摯友。作為生死之交,宗璞在寫她時筆下並沒有諱言她的缺點,例如她的脆弱,以及那無與倫比的心底的那一點固執,等等。那些年頭死很容易,她最後選擇北方冬日原野上一輪冷月照著的其寒徹骨的井水。宗璞在她死去十多年後寫了《水仙辭》悼念她。如今汪曾祺又有贈畫,這在宗璞心中引發了感動。《三幅畫》應該看作是《水仙辭》的真正續篇,是兩位文友為紀念共同的含冤而去的死者的不曾忘卻的思念而作的。從《水仙辭》到《三幅畫》,可以悟到宗璞在這些文字中,充溢了她的散文的無所不在的真魂:對亙古綿延的人性和人情的尋覓及其自然的表現。

宗璞的長處是能夠用沖淡表現濃郁,把熾烈掩藏起來,而傳達的卻是更為持久的熾烈。讀她的這些散文如面對一杯清茶,淡淡的綠色中,飄散著濃釅的清苦。近作《星期三的晚餐》很集中地體現了這一散文特色。文章從病中住院在親友送的飯食中,老友立雕夫婦“承包”了星期三的晚餐起:“因為星期三不能探視,就需要花言巧語才能進到病房。每次立雕都很有興致地形容他的勝利。後來我的身體漸好,便到樓下去'接飯'。見到提著飯盒沿著通道走來,總要微驚,原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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