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炎黃子孫的!
有人說琦君不善於寫遊記,這種說法不確切。遊記有各種寫法,有的偏重於寫景,有的偏重於記事,有的偏重於述懷。琦君是生活在人情中的人,無疑偏重於述懷的,但常常與記事寫景結合在一起。她的《西湖憶舊》、《故鄉的江心寺》、《何時歸看浙江潮》,雖是追憶而寫的,實是絕好的遊記。這些地方,她離開了許多年,卻寫得一往情深,景、人、物——如在目前,再一次說明她愛之切,憶之深。在她筆下,“西湖似明眸皓齒的佳人,令人滿懷喜悅,古寺名塔似遺世獨立的高人逸士,引人發思古幽情。何況秋月春花,四時風光無限,湖山有幸,靈秀獨鍾”、“令人留連忘返”,“若把西湖秀麗景物移到臺灣,都成奇景”。對於“佔世界風景最佳四大學的第二位的”母校之江大學,因為有“千變萬化的錢塘江水”,“我愛之勝於西子湖”。清晨,“晨曦自紅霞中透出,把薄霧染成了粉紅色的輕紗,籠罩著江面。粼粼江水,柔和得像紗帳裡孩子夢中帶笑的臉……我們赤足在潺氵爰的溪水中揀石子,夏老師依檻閒吟,詩成後傳誦一時”(《何時歸看浙江潮》)。這簡直是一幅色彩分明、人物鮮活、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故鄉母校遊樂圖。但更引起作者思戀的,是遊子喝了“不忘本土”的“迴旋井水”,因而盼望“再飲江心寺的回頭水,更願此身幻化為井底清泉,迴旋地回到故鄉”(《故鄉的江心寺》)。這種對故鄉熾熱的思念,正是作家熱愛祖國的真誠表現。尤其令人難忘的,作者每看到異國他鄉的山川景色稍似祖國風光時,又會引起豐富的聯想,傾注她對祖國灼熱的愛。如她遊美國愛荷華城時,看到萬縷千條柳絲,隨風飄拂,她就“手牽著柔細的柳條,悠悠然真有置身大陸江南之感。臺灣也有柳,但垂柳沒有這麼柔,這麼長。愛荷華的柳很像杭州西子湖堤上的柳,自有一份魅力,引人無限鄉思”(《靜謐的大學城》)。她應邀訪問韓國時,所以“使我驟一見就立刻愛上了她”,是“那一份似大陸北國又似江南的情調,與亞熱帶的臺灣迥然不同。”在瞻仰漢城故宮的勤政殿的屋脊上的飛簷時,她覺得“彷彿置身於北平故宮中,頓然發思古之幽情”。作家對祖國母親的眷念,是那樣刻骨銘心。在這些篇章裡,作者不是一字一句地來描述這一切,而是用整個心胸來擁抱這一切,那深沉渾厚的感情,深深地震撼著讀者的心絃。
琦君忘不了故鄉的山水,自然更忘不了故鄉人,忘不了親愛的父母、尊敬的老師、異姓姐妹,甚至長工和乞丐。她把她的滿腔思念,一片至情,溶鑄到每一篇作品裡。不同的是,一般作家是一篇文章寫一個人,她是一篇文章一個重點,透過許多篇章,集中許多重點,寫活一個真人。這種效果,表現在寫母親時最為成功。如《母親新婚時》,寫母親的愛情和婚姻,她與丈夫雖是“親上加親”,愛情卻發生在婚後,突出母親的嬌羞、溫柔和順從。《母親那個時代》,寫她一天到晚為一家子忙,想得到丈夫的愛而不能,突出她的勤勞和容忍;《母親的偏方》,敘母親能用各種偏方治病,簡直是一位“全科醫生”,而這一切都是從外祖父那兒零零碎碎學來的,說明母親的聰明幹練;《母親的手藝》表現母親的多才多藝;《母親母親》述母親對女兒既嚴歷又溫和的教育方法;《髻》寫母親的幽怨,因為做官的丈夫把本應給她的愛轉移到姨太太那兒去了;《毛衣》寫母親對女兒的慈愛。《母親的教導》寫母親如何注重在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中教導自己的女兒。除了這些專外,在其他散文中,在寫別人的同時,也給母親一些側寫。如寫母親待長工和待家人,她甚至幫阿榮伯成了家,並讓他們夫妻雙雙住進潘家(《阿榮伯》);她也善待奶媽,把一對金手鐲分贈給奶媽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兒(《一對金手鐲》);即使對乞丐她也充滿了同情心(《三劃阿王》)。讀者可以從專篇或其他別篇有關的側面描寫中,多角度地發現她勤勞、刻苦、節儉、善良、容忍、慈悲的品德,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和三從四德和舊式婦女的形象,活脫脫地站在我們面前。這種連環畫式的寫法,不啻是對散文藝術的一種創新。對外祖父、老師、阿榮伯的描寫,也採用同一手法。《外祖父的白鬍須》中的外祖父,既是私塾老師,又是義務郎中,對一切人都親切和氣,甚至連螞蟻蟲類都要“保護”,他抓到小偷也不打罵,反而送小偷兩塊銀元叫他做生意以改邪歸正。為了“最蹩腳”的戲班子能演下去,他特地帶外孫女頂風冒雪去“捧場”,“拼命拍手叫好”,最後還給戲班子一塊銀元,“讓他們買壺酒,買斤肉暖暖腸胃,天太冷了。”《紅紗燈》則著重透過外祖父因才施教,寓教於樂的教育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