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畫”,其“靈心利口”,“乖恬”“可愛”。在四十三回作者寫金蓮喬妝假哭時,評點者道:“倔強中實含軟媚,認真處微帶戲謔”,點出作者不僅善於描摹人物的聲容笑貌,還能借形傳神,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
(四)崇禎本評語顯示了評點者新的藝術視角。傳統的評論重教化而不重審美,重史實而不重真趣。評點者衝破這種傳統,從新的藝術視角對《金瓶梅》全面品評。他稱作者為“寫生手”,很多評語肯定作品的寫實特點,白描手法,一再評述作者的藝術真趣。通俗、真趣、寫生,這種新和藝術視角,反映了萬曆中後期的美學追求。馮夢龍的“事贗而理真”論,金聖嘆的性格論,李漁的幻境論,張竹坡的情理論,脂硯齋的“情情”論,使古代小說批評達到成熟與繁榮的高峰,而早於他們的崇禎本評點者,對明清小說批評的發展,可以說起了奠基與開拓的作用。
袁宏道在一六九五年傳遞了《金瓶梅》抄本的第一個資訊,驚訝《金瓶梅》的出現,肯定《金瓶梅》的自然之美。謝肇淛在《金瓶梅跋》中稱此書為“稗官之上乘”,作者為“爐錘之妙手”,特別評述了作者寫人物“不徒俏其貌,且並其神傳之”的特點。崇禎本評點,可以看作是袁宏道、謝肇淛對《金瓶梅》評價具體化的審美反映。
第一回 西門慶熱結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
詩曰:
豪華去後行人絕,簫箏不響歌喉咽。雄劍無威光彩沉,寶琴零落金星滅。
玉階寂寞墜秋露,月照當時歌舞處。當時歌舞人不回,化為今日西陵灰。
又詩曰: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教君骨髓枯。
這一首詩,是昔年大唐國時,一個修真煉性的英雄,入聖超凡的豪傑,到後來位居紫府,名列仙班,率領上八洞群仙,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長,姓呂名巖,道號純陽子祖師所作。單道世上人,營營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慾關頭,打不破酒色財氣圈子。到頭來同歸於盡,著甚要緊!雖是如此說,只這酒色財氣四件中,惟有“財色”二者更為利害。怎見得他的利害?假如一個人到了那窮苦的田地,受盡無限淒涼,耐盡無端懊惱,晚來摸一摸米甕,苦無隔宿之炊,早起看一看廚前,愧無半星煙火,妻子飢寒,一身凍餒,就是那粥飯尚且艱難,那討餘錢沽酒!更有一種可恨處,親朋白眼,面目寒酸,便是凌雲志氣,分外消磨,怎能夠與人爭氣!正是:
一朝馬死黃金盡,親者如同陌路人。
到得那有錢時節,揮金買笑,一擲鉅萬。思飲酒真個瓊漿玉液,不數那琥珀杯流;要鬥氣錢可通神,果然是頤指氣使。趨炎的壓脊挨肩,附勢的吮癰舐痔,真所謂得勢疊肩而來,失勢掉臂而去。古今炎冷惡態,莫有甚於此者。這兩等人,豈不是受那財的利害處!如今再說那色的利害。請看如今世界,你說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閉門不納的魯男子,與那秉燭達旦的關雲長,古今能有幾人?至如三妻四妾,買笑追歡的,又當別論。還有那一種好色的人,見了個婦女略有幾分顏色,便百計千方偷寒送暖,一到了著手時節,只圖那一瞬歡娛,也全不顧親戚的名分,也不想朋友的交情。起初時不知用了多少濫錢,費了幾遭酒食。正是:
三杯花作合,兩盞色媒人。
到後來情濃事露,甚而鬥狠殺傷,性命不保,妻孥難顧,事業成灰。就如那石季倫潑天豪富,為綠珠命喪囹圄;楚霸王氣概拔山,因虞姬頭懸垓下。真所謂:“生我之門死我戶,看得破時忍不過”。這樣人豈不是受那色的利害處!
說便如此說,這“財色”二字,從來只沒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見得堆金積玉,是棺材內帶不去的瓦礫泥沙;貫朽粟紅,是皮囊內裝不盡的臭淤糞土。高堂廣廈,玉宇瓊樓,是墳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錦衣繡襖,狐服貂裘,是骷髏上裹不了的敗絮。即如那妖姬豔女,獻媚工妍,看得破的,卻如交鋒陣上將軍叱吒獻威風;朱唇皓齒,掩袖回眸,懂得來時,便是閻羅殿前鬼判夜叉增惡態。羅襪一彎,金蓮三寸,是砌墳時破土的鍬鋤;枕上綢繆,被中恩愛,是五殿下油鍋中生活。只有那《金剛經》上兩句說得好,他說道:“如夢幻泡影,如電覆如露。”見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結束時,一件也用不著。隨著你舉鼎盪舟的神力,到頭來少不得骨軟筋麻;由著你銅山金谷的奢華,正好時卻又要冰消雪散。假饒你閉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過之;比如你陸賈隋何的機鋒,若遇著齒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