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慕容辭接到天牢獄卒的報信,蘭碧色要求見她。
天牢陰暗潮溼,空氣裡瀰漫著一股混雜了屎尿、黴味的古怪氣味,關押的都是犯了死罪的囚犯。被關進天牢、卻安然走出來的,少之又少。
慕容辭站在鐵欄外,蘭碧色坐在鋪著稻草的硬木板床上,許久都不動一下,神色呆滯,萬念俱灰。
看了須臾,慕容辭清冷道:“有話就說吧。”
沒有半分同情,只有公事公辦與森嚴執法。
蘭碧色轉過頭看她一眼,爾後走到鐵欄前,昔日裡美麗的眸子無神地睜著,眼神空寂。
半晌,蘭碧色輕聲道:“謝謝你願意來看我。”
“有什麼遺言就說吧。”慕容辭冰冷道。
“我知道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蘭碧色自嘲地苦笑,“沒錯,我心如蛇蠍,濫殺無辜,罪大惡極,死有餘辜。可是你知道嗎?我也不想這樣……我淪落至此,怪我嗎?還是怨我爹孃養不起我,怨老天爺對我不公?”
“我出身鄉野,家裡祖上三代都是貧農,我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家裡揭不開鍋,爹爹狠下心腸,將我賣給揚州的牙婆,因為我最大,容貌秀氣,換回五十文買米糧給弟妹們吃。娘捨不得我,可她最疼的是三個弟弟,只能狠心將我賣了,還騙我說到大戶人間有好吃的食物和漂亮的衣裳。”
“你永遠想象不到我和夢色、妃色在綴錦坊過的是什麼日子,沒錯,我們穿著好看的衣裳,吃著精緻的糕點,可是每日天還沒亮就要起來唸誦詩詞,琴棋書畫歌藝等等,整日不停地學,學得不好就要挨鞭子,還不能吃飯,甚至不能睡覺,直至學好了才能去睡。”
“媽媽說,我們學會了這些,過幾年就能出人頭地,就能嫁到富貴人家做姨娘,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我們天天聽著這些,再哭再累,也只有咬牙忍著。有些女孩兒身子差,挨不住,染了病,找來大夫看兩回還不見好,媽媽就不再浪費銀子請大夫,任其自生自滅。最後,那些女孩兒都死掉了,草蓆一裹扔到亂葬崗,變成孤魂野鬼。”
“好不容易,我們都熬過來了。我厭惡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每日都在尋機離開那個看似錦繡光鮮的鬼地方。當有一個離開火坑的絕佳機會擺在我面前,我毫不猶豫地決定取代夢色。”
“倘若你沒有當年的那個決定,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慕容辭無法苟同她的所思所想。
“你無法理解我們在綴錦坊過的是什麼日子。當年李代桃僵,我的確對不起夢色,但我從未後悔過。”蘭碧色看著雙手,悽傷地冷笑,“倘若你是我,你會怎麼做?你也會跟我一樣,一步錯,步步錯,即使要下阿鼻地獄,即使要遭受萬千酷刑,也要站在俯瞰眾生的高位,即便只有幾年光陰!”
她的眉目佈滿了狠戾,令人生厭。
慕容辭不客氣道:“你從未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裡,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你自私狠毒,視人命如螻蟻,有今日這樣的下場,是你咎由自取。”
蘭碧色咯咯嬌笑,笑聲飽含無窮無盡的淒涼與悲酸,“對!我咎由自取!我只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有什麼錯?我沒有錯!”
慕容辭冰寒道:“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本身沒有錯,可是你不能竊取別人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能把別人的性命當兒戲,不能觸犯律法,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蘭碧色提出要求,“我想見見夢色。”
“你覺得本宮會答應嗎?”
慕容辭冷笑,蘭碧色在打什麼主意,她一清二楚。
慕容瀾容易心軟,只要蘭碧色說幾句好話,哀求一番,她就會放蘭碧色一條生路。
慕容辭不想再聽她的歪理狡辯,徑自離去,“本宮不會讓皇妹來見你,你死心吧。”
最後一絲希望被黑暗吞噬,蘭碧色真的萬念俱灰。
“爹,娘,是你們害了我!”
她淒厲地嘶喊,往牆壁狂奔。
即將離開天牢的慕容辭聽見“咚”的一聲輕響,不得不折回來,指揮兩個獄卒進去看看。
蘭碧色軟倒在地,靠著灰色牆壁,額頭撞出一個血紅的傷口,汩汩地冒出鮮血,鮮血往下流淌,那張清素而精緻的小臉染了血,宛若盛開在冥界忘川彼岸的曼珠沙華,妖嬈,美豔,嗜血,詭譎。
她還沒死,眼眸微睜,看著外面的慕容辭,眼裡點綴著幽幽的恨。
慕容辭心瀾起伏,但沒有半分憐憫,蘭碧色選擇撞牆自盡,是無法面對即將來臨的斬首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