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大開,氣氛漸漸熱了起來。也許是方應物剛才講故事講的好,商相公徹底放鬆了心情,態度很隨和,與席上眾人飲了三杯酒,又對眾人勉勵了幾句話。
幾道大菜上過,並酒過三巡的場面程式完了後,開始各說各話。
朱知府放下筷子,先嘆口氣,很憂國憂民的對商相公道:“閣老致仕返鄉,朝中又少一棟樑,如今正道艱難,朝中多故,jiān佞集於陛下之側,長此以往如何了得,終成家國社稷大患!本官每每思及此處,輾轉反側,ri夜憂嘆。”
方應物雖然低頭啃著碗中羊肉,但耳朵卻是豎起來細聽主席上動靜的。朱知府的話一字不差,都落入了他耳朵裡。
其實朱知府說的有幾分道理,現今朝廷確實不大地道。方應物很瞭解,今上朱見深是一個責任感缺失、更關注自己吃喝玩樂、將朝政當苦差事的宅男天子。
自從前首輔李賢、彭時去世之後,廟堂之上風氣ri下,天子身邊各種禍害越來越多,幸賴還有守正但也不迂闊的商輅撐住大局。
但如今連商相公也致仕歸家,那朝中還有誰可以支援正道局面?而且方應物還知道,自從商相公離開朝廷後,朝廷就漸漸進入了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時代。
聽這些外號就知道朝廷是個什麼狀況了,那就是天子縱容jiān邪橫行,宰輔大臣無所作為。
但方應物卻更知道,小丑橫行的黑暗時代也就是十來年的功夫,十年後大明就進入了弘治中興的好時代。
想至此,方應物轉過身,微微躬身,一本正經的對商相公和朱知府道:“府尊此言誠然有理,但在下也有幾分淺見,斗膽在此獻醜。
當今天下人心還在,正氣尚存,只是天子受了矇蔽,而那些跳樑小醜趁機依附於天子為惡而已。
彼輩內無強援,外無根基,好似水面浮萍一般。一旦天時有變,便如犁庭掃穴,將彼輩一掃而淨不是難事,何足道哉!
所以這些也就是疥廯之患而已,不值得過分憂慮。”
商相公不置可否,卻摳字眼的反問道:“常聽人說內無根基、外無強援,你卻反著說是何道理?”
方應物答道:“只怕宮中那些太監們也不待見他們,這便是內無強援;他們並不得天下人心,有志之士無不唾棄,這就是外無根基。
彼輩所依賴的,不過是天子寵信,但這種寵信僅為沙上樓閣,自古以來,恩寵豈有長存不滅者!總而言之,說他們是國家心腹大患實乃言過其實!”
方應物這話也沒錯,此時宮中司禮監東廠那些人,還是很有骨氣的,甚至比很多大臣都更有骨氣。如司禮監掌印懷恩、提督東廠陳準之輩相當正直,並不待見天子身邊那些受寵的jiān佞。
商相公嘆道:“你雖然小小年紀,有此見地不容易,但把天下事看得太簡單了,還是歷練太少的原因。”
“是,謝過閣老教誨。”方應物謙虛的說。觀點對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引起注意,攀談幾句話就足夠了。
朱知府感到風頭被搶了,忍不住對方應物反問道:“莫非坐視jiān佞施為,我輩要束手無為?”
方應物恭敬的答道:“怎會束手無為?我嘗聽聞,東宮有明君之像,目前朝中最緊要之事,乃力保東宮也!而後靜待jiān佞自取滅亡!”
商輅聽到這裡忍不住搖搖頭,地方上這些人天高皇帝遠的,就愛胡亂議論這種宮闈內情,但都是人之常情。當即輕喝道:“廟堂宮闈之事,內情千頭萬緒,爾等還是謹言!”
不過商輅倒是對方應物有點另眼相看了。雖然他的議論仍有點幼稚和簡單化,但卻難能可貴的思路清晰,小小年紀就能想到這個程度,很不簡單!
就是他自己號稱神童,十五六歲時也就只知道讀四書五經,絕對沒有能力與朝廷公卿侃侃而談廟堂之事。
方應物也在偷偷觀察,見到商閣老沒有什麼特別表示,這才鬆了口氣。
其實他貿然開口也是賭博,賣弄太多有可能招致商輅反感。只不過賭輸了也沒什麼太嚴重後果,大不了不抱這條大腿而已,但那終歸是個遺憾事情。現在看來,商相公確實是個有器量不計較小節的人。
宴會繼續進行,又聽得朱知府和商相公議論道:“從邸報看得,朝廷已經平定了荊襄流民的事情,就地設鄖陽府招撫治理,如此朝廷去一大患。甚是可賀,堪為今歲朝廷最大喜事。”
四川、湖廣、陝西、河南交界之處,原先地廣人稀,別處過不下去的破產農民經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