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體制,從知府到巡撫,不會輕易下到縣裡的。因而對知縣而言,這些婆婆勉強也稱得上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除此之外,卻還有一個比較特殊的上司,不但會親自下到縣裡,而且還會事無鉅細的察看一切縣政事務,包括刑名、錢糧、倉庫、民風、學校等等。
對官場所有了解的都知道,讓地方官最頭疼的上司就是這種。畢竟政務繁雜,哪個地方官也不敢說自己任何毛病都沒有。
這種最令地方官頭疼的上司,就是汪知縣剛才提到的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雖然僅僅是七品,和知縣一樣,但卻是朝廷派出的欽差身份。這個職務是從監察御史中選出最優秀人選來擔當,職責就是以代天巡狩的名義,巡察各地方,一應政務無所不包。而且巡按御史是完全du li於地方官府的,不受任何地方衙門管轄。
巡按御史的權力極大,大事上奏、小事立裁,所到之處堪稱見官大一級,是大明官制中以小制大思想的體現,戲曲中常見的尚方寶劍八府巡按就是巡按御史的藝術化形象。
從另一方面說起巡按御史的存在意義,大概就是朝廷用du li特派員制衡地方的方面大員、封疆大吏,免得尾大不掉。
方應物心裡明白,汪知縣對提到巡按御史,必然不是無的放矢,肯定有求於自己了。否則巡按御史再厲害,也是來考察官府衙門的,和他一個秀才有什麼關係?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屢屢受過幫助的方應物從道義上斷然沒有拒絕汪知縣的理由。他便想道,既然如此,與其等汪知縣開口還不如自己主動一點。
於是方應物行過禮後,對汪知縣說:“巡按御史按臨本縣,實在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老父臺須得仔細應付。若有用得到晚生之處,儘管吩咐就是。”
汪知縣笑道:“本官自忖到任以來,兢兢業業,大抵問心無愧,不怕巡按御史糾察。只是按慣例,巡按御史按臨一地,必要到學校觀風。這方面事情,就要拜託賢生你多多上心了。”
方應物恍然大悟,難怪汪知縣要找到自己。原來是要自己幫著做好縣學工作,免得巡按御史到縣學觀察時,縣學生員捅出什麼簍子。
畢竟大明號稱養士百年,在縣中生員秀才是思想最活躍,又最敢說、最能說的人群,汪知縣對學校不放心也是正常現象。確實在大明朝,秀才鬧事的現象很多很多,受到的處罰卻很輕很輕。
“晚生曉得,老父臺但請放心。”方應物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又很關心的問道:“只是不知巡按御史何時按臨?”
汪知縣心裡對方應物的態度很滿意,此子確實是一個懂事的人,也很知道分寸。他口中答道:“巡按剛上任,已經到了杭州府按規程與巡撫會面,大概再過得十來ri就按臨本縣了。”
新巡按?而且又是個一上任就先跑到淳安縣的新任官員?方應物立刻覺察到其中關鍵之處,頗可玩味吶。
為什麼說“又”?他記起來上一個這樣乾的是本省提學官李士實,也是剛到任就紆尊降貴的跑到淳安縣來。
李士實這樣做,新任巡按御史也這樣做......淳安這個人口稀少、錢糧不豐的浙西偏僻山區小縣什麼時候成了香餑餑,導致各種朝廷差遣官員一個接一個的往這裡跑?
方應物知道,前次按臨淳安縣的李士實大宗師目的就是奉了萬安萬首輔的命令,跑來觀察商相公動向的。以此類推,莫非新巡按也是如此?方應物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前幾個月,浙江省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大動盪,所以引起萬安關注和jing惕,又派個人來察看情況,似乎也是應有之義。
大概情況就是如此了!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估計以後還會有類似情況的。只要商相公還身體健康,萬安萬首輔就不會掉以輕心。
不過方應物也清楚,就憑提學官、巡按御史這些,還動不了商相公,而且彼輩也沒必要冒著天下之大不諱去動前首輔。
他們能做的也就是察看狀況並暗中彙報而已,說白了就是一種變相監視,不大可能會有實際xing動作。
故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什麼好擔心的,即便商相公那邊什麼也不做也沒關係。常言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總是有它的道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