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樣是煎水做冰,這裡是她的家,她還能到哪裡去。
&esp;&esp;一旦春鳶會回來,那麼她就要嫁給陳槐延。這是他與自己打的賭,桃華臨走留下的話他早就拋去了,比起錢,他更多為的是他的孩子,也不算違背。
&esp;&esp;春鳶沒有問候,彼此相視一眼,勝過千言萬語,卻不可說。束代甌也無言,一前一後走到昏黑的屋子裡,他才開口問她吃過晚飯沒有,春鳶坐到從她小時候就見到的舊木方桌邊,搖搖頭回答他“不餓”,束代甌輕輕“哦”了一聲,倒了一杯微溫的茶水給她,連同油燈一起,自己坐到門前的矮凳上,倚著一扇門抽起了水煙。春鳶從輕微的燈火中瞥看去一眼,煙霧雖然蒼白,卻不會隱入漆夜中。她原來想篤定地說,她不會嫁給陳槐延,卻到了跟前,還是想問束代甌一句,他會不會讓她嫁給陳槐延。束代甌憊態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且不問她是怎麼知道的,既然知道了,也沒有必要再問。
&esp;&esp;“陳老闆給了很多錢。”束代甌放下水煙,說出這句話時是開心的,卻神情還是木訥,就顯得詭異起來,像翻著白眼的魚。
&esp;&esp;“我不會嫁給他的。”
&esp;&esp;春鳶想問多少錢,讓她知道只見了兩面的人,能值得他多少,畢竟當初被飯館的老闆賣掉,想來沒有多貴,那人只要錢握到手裡就滿足了。可她的值得,並不值得當作一個疑問,太“輕巧”了。而束代甌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水煙,他早已預料到的,不疾不徐地起身走到春鳶面前,忽然就流下了眼淚,邊哭邊說:“其實我不是貪他的錢……陳老闆不嫌你賣過身,他很同情你,他已經答應我,去到他那不會讓你受苦的。我也找人看過日子了,好日子多,但適合結婚的很少,下個月寒露,你們就結婚。”
&esp;&esp;卻說下個月,其實還有幾天就要到下個月了。春鳶心底數清了,一天如一頁的日曆被撕下來沾溼了水糊住她的口鼻,似有千萬張那般讓她窒息不已。還想辯白她沒有被賣身,可不願將邱雎硯牽扯進來。她失神地起身,想要離開,爸爸的話讓她發冷,剝魂銷魄的恐懼裹挾她身,走出的腳步逐漸變成逃離,可她沒有想到爸爸會將她留下來,用粗大的麻繩使勁勒住她的頸間,不斷往後拖去,直到神思迷離到徹底、徹底墜入無邊的黑夜了。
&esp;&esp;那天春鳶走了以後,邱雎硯就回去南京了。第二天,管家寄信告訴他,束小姐回到了自己家,另外陳槐延下個月初將迎娶一位小姐,沒有透露出身。
&esp;&esp;邱雎硯本與陳槐延並無交集,那一面之後,他對他的印象稱不上好,是很空中樓閣的人,不甘俗世,又最俗世。這幾天之間,他走遍了春鳶走過的階柳庭花,春鳶的話似那一夜的姑蘇鐘聲,不斷回還在他的腦海,像他與於小姐一樣同她在一起。可他其實不是出於愛慕去認識於莫莉的,不過欣賞她的慧思,到了大家口中成為了男女之情。他沒有喜歡過誰,人言讓他迷失,曾為此疏離。是邱絳慈告訴她,這麼做會傷女孩子的心。他後來寫信給於莫莉表示歉意,起初並沒有收到對方的回信,於是又寫了許多,於莫莉才答他一封,約見在某個盛夏午後的湖畔,彼此回到舊時的相處,他逐漸迷戀上夏日棲息在她身上的靜謐。可相處的時刻短暫,他再也無法聯絡於莫莉了,她的不告而別讓他懷念與期待,時常想下一次是否還會有相逢。
&esp;&esp;春鳶的出現,像一首失調名,千年萬月中,散佚的、世人永恆不知其姓名的。這是他對她的鐘情,無關風月。他本該一開始就告訴她,而非佔著一際膏澤而貪妄,胭脂金玉的好也都是為了自己的挽留,到頭卻又說夢一場,他知她會傷心的,想來不如就此了局。可歸來種種,他並不悠然,第一個月去的秋夜,下起一場雨,他讓宅子裡的丫環買來了她平常會喝的劣酒,他喝過了幾次也沒喝慣,卻憑著這般沉醉,他第一次夢到春鳶。
&esp;&esp;春鳶來到他窗前,不是天外還是無端的到來。她輕輕拍醒了枕趴在桌上的他,手指沾酒寫下了“無聊”兩個字……他陡然睜開眼看向門外,仍舊緊閉著,夢中寫過字的方寸,並沒有留下任何的跡痕,半杯的酒與燈火就中輕晃,倥傯回到戲臺上唱《玉簪記》的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