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嵇在這時徹底意識到賈璉要的是什麼,以及為什麼齊國公府會讓他來見這個年輕人。
賈璉講了這麼多,要的是大義,要的是天命和人心。
《周易》中講,“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皇帝代天而治民,所謂天命其實就是皇帝的心意;而自古“人心似水,民動如煙”,民心與民意難以琢磨,複雜而多變,皇帝又離百姓太遠,所以有士人代民言事,所謂人心講的是士人之心。
賈璉這樣問,是說施行新政要順從天意,響應人心,要有合法性。
這自然無錯,李嵇也沒有惱,相反很欣賞這個世家子弟,但欣賞歸欣賞,對於這個問題,李嵇卻難以回答。
賈璉在講鹽鐵會議中講的很清楚,霍光改革政事,是武帝逝前有明詔諭下,所以其子昭帝支援改革這叫秉承父志,不用落下“子改父之政”的不孝罵名。
可如今上皇退位時,詔書是由現任內閣首輔謝臏所擬。謝臏是江南士人出身,其人在嘉祥年間左右逢源、圓滑世故,所以能在內閣穩坐釣魚臺十餘年之久,嘉祥38年彭城侯被罷職後,上皇下詔由謝臏接任首輔之職。
嘉祥四十一年春,上皇欲退位,詔書自然是由時任首輔謝臏所擬,其詔書最後一句是“子以繼志述事兼善為孝,臣以將順匡救為忠。”
前一句寫了今上要承志奉孝,結合前面李嵇引用的詔書段落中講上皇有悔意,改革政事之心,留於後人,可以說是為陛下如今改革政事留下口子。
這是好事,但只好了一半,另一半的問題是上皇沒死,沒死就無法蓋棺定論,若是新政稍有不慎,觸怒上皇,到時必然不會是陛下的錯,只會是他們這些做臣子的沒幹好,傷了天家父子之情。
那時用誰的腦袋頂罪?所以這各中的分寸拿捏,要慎之又慎,難之又難。
後一句中的“將順匡救”出自《孝經》,原文講的是“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意思是說臣子侍奉君王,君王有美善,臣子要順之而行;君王有過惡,則要正而止之。
話是好話,可也規避了謝臏作為首輔應當承擔的責任,當初他李嵇之所以被迫辭官,與此有莫大關係。
講到這裡,新政施行的預備條件叫天命暗明,人心浮沉,大大地不利。
可不回答,新政等於無法在軍隊中找到支持者,那麼到時就會胎死腹中,這是心懷天下、抱負遠大、籌謀數年的李嵇無法接受的。
他光看賈璉背後謝鱗、韓奇二人的眼睛就知道,他接下來的回話將決定這件事情的成敗。
“陛下即位,謝臏請旨廣開言路,兼納四方,一改過去十年的政聲沉沉,銳意進取之氣,溢滿朝野。
去年陛下又下旨起復舊員,掃除冤情,還天下仁人志士公道,使百姓喜得良父。
而新政事關天下千萬黎民,需多年籌備,廣採異言,緩緩而行,見事而處機變。
言路順而人心思,舊人復而百姓期,明君在位,良相尤存,此良機不可失也,失之無以言後人。”李嵇的話很耐人尋味。
第一句是內閣首輔謝臏雖世故,但卻廣開言路,寬鬆科道,為改革開闢了輿論之基。謝臏知天下必改革,雖無改革之勇氣,但有利於改革之舉,在新政中至少不是敵人。
第二句是陛下起復舊員,一是指明陛下不僅有改革之意,更有改革之舉;二是如今舊員起復,任職地方,必會支援新政,這是兩利。
第三句如果用賈璉的話來說就是一個詞,事緩則圓,用來應對來自上皇或其他諸多方面可能帶來的不利因素。
第四句就是說利於施行新政的條件已經很多了,機不可失,不能放棄,必須幹。
總結前面賈璉說的,全意是雖有不利,但有利因素這麼多,可以說如果錯過,那就再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既然虞公如此說,不如講講你們準備如何改革?”
“歷來新政改革都以國家財政收支為核心,其結果無非開源節流兩項。
其主源有三,地稅、商稅、鹽稅,其中地稅和鹽稅十年來不斷下滑,鹽稅之急朝堂諸公早有明見,陛下遣林海任巡鹽御史便是有意革除此患,去歲兩淮鹽稅增收三十萬兩,可見林海之功。以此觀之,不需多年,鹽稅逐年下降的趨勢就可徹底迴轉,我們在此可以不談。
關鍵在於地稅,國朝初年,太祖與天佑帝為保天下、拯救華夏之民,依功授予兩朝將士大量免稅地、不納賦,一使上下一心,驅除韃虜,還華夏之文明,二使田畝有人可耕,不致荒蕪,時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