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講起兵事,屋內原本歡樂的氛圍也變得凝重起來,幾位妹妹臉上都有隱憂,寶玉皺眉,環哥兒耷拉著頭,便是年歲小的蘭哥兒也擔心地看著他這位叔叔,只有琮哥兒不在意,反倒是祝他哥哥建功立業、一展胸中抱負。
賈璉知道他的意思,舉杯一飲。
來賈府時日更久的黛玉,桌下雙手握住她鳳姐姐的右手,悅聲脫口,“王於出征,以匡王國。二哥哥此番往遼東去,是為國為民之大計,妹妹當賀。”
說完舉起面前的果酒,敬了賈璉一杯,這不算完,“父親常說兄長少時立志,如今亦有所望,當是一喜,可哥哥遠去遼東也別忘了,家中也有親人盼歸。”
“林妹妹說的我怎會不知,今日我聚眾位兄弟姐妹,亦有所託。”賈璉舉杯,“你們嫂嫂年歲雖長你們一些,可也不過世俗中人,懷著身孕又顧著管家的事,難的很。
你們哥哥我是個忘家的,一年裡頭不知要惹哭你們嫂嫂多少回,流了多少淚。如今我馬上遠行也當在此拜託各位弟弟、妹妹們多體諒體諒你們嫂嫂的難。”
一語盡,一杯盡。
眾人同舉杯,飲盡杯中酒。
氛圍一暖,賈璉順著黛玉開頭的那句話,講起一番雞湯,有心無心。
“林妹妹方才開頭講得那句,如果我沒記錯,出自詩經中的小雅·六月篇的首段,整段為‘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於出征,以匡王國。’
講的是周宣王發兵北伐獫狁的故事。
自古兵事不休,其敘不止,而歷代言及兵事的詩也是史。
詩史,今人談及二字,就講唐杜甫,有三吏,有三別。
其中新安吏寫的是肅宗朝郭子儀、李光弼為首的九節度率軍圍攻安慶緒堅守的相州,結果被史思明率領的援軍擊潰後,朝廷在重新在各地徵兵,杜甫從洛陽前往華陽,路過新安所見。
歷來詩評家將該詩分作上下兩篇,上半篇以“天地終無情”結尾,下半篇即詩尾的“僕射如父兄”。
前朝王嗣奭認為“天地”指的是朝廷,杜甫不願正面指責朝廷徵發未成丁青年的故事,故用天地代替朝廷,可後半篇又寫‘況乃王師順’,也就是說杜甫是期盼戰事順利的。
若是從實指看,貴在無情二字上,心既憐民,又思大安,思緒進退不得,遂歸於天道。
下半篇的僕射指的是當時的主將郭子儀等,如父兄三字是對送行軍屬的安慰。
足見杜甫心中的矛盾,世上事多如此,進亦憂,退亦憂,進退全在個人一念之間。
各位弟弟、妹妹們要自己想想,這世上能顧全自己已是難得。
話說回來,唐朝詩人對戰爭的態度,是兩面的,幾乎都支援抵禦外辱,但又討厭不義之戰,但總體比例而言,對半開。
可到了宋朝,不義之戰已經絕跡,大多是抵禦外辱的。這並不奇怪,唐時邊塞詩講“西去安西九萬九千里”,戰事的極限在安西之地。
可到了宋朝,北宋戰事最遠講“燕然未勒歸無計”、“燕山紀功後,麟閣耀鴻名”。
南宋更不堪了,辛棄疾年輕時寫下《鷓鴣天·壯歲旌旗擁萬夫》,可地點在哪呢?在山東濟南。陸游在孝宗年間寫的“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其中的瓜洲渡又在哪?在揚州,大散關呢?在陝西。
要知道孝宗已經是位銳意進取的皇帝了。
所以詩人們寫的是詩,可寫的也是史,不論百官們如何山呼‘萬歲’,有些東西是騙不了人的。
到了如今,遼東是不是義戰呢?那要留給後人評說了。
可薊遼的千萬百姓心裡是如何想的,怕是再清楚不過來,夜不卸甲,手不離刀。
彎弓識馬,終覓血,多少人哭。
如果去問他們,願不願意用他們的命去換後代子孫的“農月無閒人,傾家事南畝。”,十個裡有九個是答應的,還有一個已經提刀上馬向北遊了。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們為的不是為了皇帝的天下、千秋萬代,也不是為了百官們口中的國家穩固、長治久安,他們為的是自己,這是他們自己心中的欲。
如今他們還有心,還有欲,如果不現在動手,等到他們心冷了,淚乾了,便是萬金之賞,也救不回來.......這座天下了。
六部的官員們、江南的年輕士人裡不知有多少抱怨每年撥給薊遼的軍費耗資千萬,何其奢費。
是,朝廷每年撥的錢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