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盈沒有任何猶豫。
今日能躲過「它」的監視,順利丟擲一些資訊給林之凇,已讓她足夠驚喜。
林之凇心思縝密,有心去查,會得到她想讓他知道的結果。
再與他糾纏下去,或許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一句話,都會讓「它」判定自己偏離控制,做出抹殺。
華盈不欲多留,趁機就要離開,卻被那座龐然大物散發出的一縷熟悉氣息生生拽回腳步。
無數紅棕色的木製齒輪拼接組合,堆砌成一座機關塔,巍然屹立在水底,齒輪轉動的聲響極輕,被徹底淹沒在水浪聲中。
塔身蒙著一層淡藍色的輝光,像是憑空產生的淡淡光暈,細看,是無數細微如塵的骨螢附著在機關塔上,隨著呼吸的節奏,規律地吞吐著光芒。
掩蓋機關塔的水漣屏障已被木靈鎖鏈徹底摧毀,整座塔此刻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她眼前,陰冷古怪的氣息撲面而來,一縷獨特的力量混雜其中。
外人即便將它精準捕捉,也絕不知道它的來歷。
可是華盈曾見識過這股力量,在那個讓人又恨又怕的魔頭身上。
大陸曾有真正的邪魔作亂,引發浩劫,但那是上千年前的事情。
昔日守護大陸的神明與那群不知從何而來的邪魔大戰一場,同歸於盡,神力殘力及邪魔殘屍流落在天武的桑嶺一帶。
如今說的魔頭,是指心術不正,兇殘嗜血的入“魔”之人。
燁都二十二州的本地人,體質與外界有些區別,體術力量和精神力都十分強悍,從此有了魔頭。
燁都對大陸立下承諾,不允許入魔者為非作歹、脫離控制,以免引起禍端。
但偶爾也有意外。
一百多年前,魔頭封逍逃出燁都,煉出邪器魂玉,造成東洲十三樁重大血案,令人聞風喪膽,修行者們對他束手無策。
他逃離了燁都,擺脫了地域壓制,那句“入魔者只有燁都的人能殺”的常識,似乎也失去了效用。
當時又正是江璧月與江家幾個年輕人鬥得最腥風血雨的時候。
江家掌控北荒,江家家主即北荒領主。而北荒以強者為尊,下一任江家家主的位置並非由其兒女繼承,而靠選拔。
北荒強者遍地,江氏子弟中,江璧月與那幾個競爭者當時的修為都是生界境。
那樣年輕的生界境修行者,在外風光無限,吸引無數羨慕或忌憚的目光,可放在江家,誰能憑藉相同的實力佔據優勢?
更何況,江璧月身上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哪怕她擁有萬中無一的本源髓,江家長老們也很難在她身上看出無限前途。
下一任家主的位置遲遲未定,江璧月與江如曄心急如焚。
江如曄想了個法子,讓攻伐力量卓絕無雙的華盈去殺了封逍,毀了魂玉。
原本只是想讓她試試,卻成功了。
功勞是江璧月的。
江璧月割下他的頭顱帶去長老與重臣面前,從江家一眾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青雲直上。
她當著天下人的面揚了玉屑,受盡讚譽,風光無限。
人人羨慕江璧月從此名動天下,被北荒寄予厚望,攬權得勢,談笑間攪動風雲。
卻無人知道,那是華盈以一個影子,一個殺手的身份為怨恨之人闖刀山火海,粉身碎骨的開始。
太多不愉快的回憶決堤傾瀉,華盈握了握拳,闔目平復胸腔裡洶湧起伏的憤怒與仇恨,注意力放在了遍佈機關塔的骨螢上。
這些骨螢生來只有一個作用。
高境界的修行者將自己的力量儲存在骨螢中,讓它們為那些需要長期平穩運轉的陣法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
華盈原本算得上愉快的心情這下徹底被毀滅,她亟需確認這座機關塔的作用,骨螢守的是什麼陣。
那一縷屬於入魔者的力量,她見識過一次,不會記錯。
它出現在此時此地,麻煩大了。
入魔者的力量,滄州水患。
二者之間,若是因果關係,怎麼想怎麼駭人聽聞。
如此想著,手腕突然一涼。
方才殺氣驟烈又遮天蔽日的木靈鎖鏈不知何時縮小成了細細一股,宛如一隻韌性十足的觸手,牢牢纏住她的雙手。
它收斂了要將她寸寸絞殺的氣勢,卻以一種不容置喙、冷靜強勢的方式,明確告知她,你得束手就擒。
真是令人厭憎的上位者儀態。
與它的主人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