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已報,就未曾想過去追尋他?”楊玄瑛一愣,隨即漲紅著臉低下頭去。
試想這其中恩怨千絲萬縷,又豈是杯酒可斷,自己當夜出了離宮,便回醉雲居中收拾行囊,尋密道離開了江都城,可剛出得城來,總覺懸腸掛肚,心神難安,於是便一直留在城郊,遲遲未去。直至數日前宇文化及劫掠了江都,麾軍西去,城中再無隋軍逗留,自己又折了回去,尋往西垣廢屋,這才發現宇文博早已離去,不知所終。室邇人遠,音塵杳絕,可事已至此,即便二人有幸重逢,想必也難揮去這其中隔閡了,想到此處,楊玄瑛禁不住暗自神傷。
琴茹雩彷彿能看穿人心思,這又說道:“楊姑娘於酒中下藥,只怕還是擔心人家逞強出頭,枉自送命吧。”楊玄瑛震愕而道:“琴姑娘何出此言?”琴茹雩笑道:“四將軍再是神勇,終究血肉之軀,這數萬驍果兵變,又豈是一夫之力可擋。”楊玄瑛說道:“既然如此,那日琴姑娘為何還要提起他來,教宇文智及等人為難?”琴茹雩說道:“宇文府我等六人群攻,若非楊姑娘暗中出手相助,他又怎能走脫?一來奴家確實也忌憚四將軍那柄金杵,二來楊姑娘與奴家也算有緣,此就當是贈姑娘的順水人情吧。”楊玄瑛驚詫不已,怎料自己一舉一動,盡在琴茹雩掌握之中,且自己心思,亦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此人深不可測,楊玄瑛想來也是有些毛骨悚然。
正此時,蕭世廉已令船伕驅舟靠岸,又於琴茹雩說道:“公主,天色不早,我等渡江前往丹陽還有些水程,就請公主登船吧。”琴茹雩聽罷一點頭,又於楊玄瑛說道:“奴家只是妄自揣度,胡言亂語,還請楊姑娘莫要見怪。時辰不早,奴家也當去了,楊姑娘自行保重,你我後會有期。”說著,她已提足登上小舟。人生在世,總是聚少離多,世事變遷,到頭來卻又總留下自己一人。琴茹雩這一去,說的是後會有期,恐怕多半也無再見之時,楊玄瑛甚是黯然,便解下背上那柄紫鸞琵琶,斜抱在懷,起手輕撥絲絃而道:“琴姑娘亦當保重,小妹就以這一曲,送琴姑娘渡江。”說著她一掄玉指,婉轉妍音妙樂已自指縫中緩緩流淌而出,這正是:
江城烽火終消盡。冷落殘陽照斷垣。
朱弦憑襟付流水,輕舟飄零向楚天。
彭城,東襟滄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青兗,四衢之地,自古便是徐州水陸要衝,更是漢祖故里,項楚之都。而說起彭城,通濟渠水路自江都經此折轉,徑直往西,便通抵東都洛陽。不過如今中原連年戰亂不息,水道荒廢,無人梳理,泥石壅塞,河床淤積,這通濟渠竟不知何時起,已水斷於此。此刻通濟渠東岸曠野上,倒是有大軍傍水下寨,木柵連營,南北延綿,縱橫十數里有餘,高牙大纛,劍戟森列,規模浩蕩,聲威逼人。這營寨打得雖是隋軍旗號,卻是宇文化及的驍果軍營,原來宇文化及麾軍離開江都,走通濟渠,迤邐西歸,不知覺間,至這五月之初,方抵彭城,卻見水路不通,他也無可奈何,只得棄船登岸,於河東平野就地築起了大寨。
這一日晚,驍果營中軍大帳又是酒香四溢,管絲不絕,這儼然後宮淫靡歡娛景象,與軍伍行營肅殺之氛格格不入,直教寨中將士見了,連連搖頭,怨聲不已。而後軍帳中,司馬德戡正坐於其內,心煩意亂,悶悶不樂,魚蔓雲卻闖入帳來,往當中一坐,便與之憤憤說道:“宇文化及自據六宮,奉養如帝,夜夜笙歌,把酒縱慾,這地方本姑娘是待不下去了!”司馬德戡被她一說更是躁惱,便眉頭一皺,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魚大小姐有手有腳,大可不必留在此地。”魚蔓雲聞言,卻忽然垂下頭去,竟嚶嚶啜泣起來。
這一次魚蔓雲並未與司馬德戡鬥嘴,倒是出人意料,見她一副委屈模樣,司馬德戡心軟了下來,便上前好言說道:“昨日宇文化及授我禮部尚書,外示美遷,實奪兵柄,眼下我也拿他無可奈何。”魚蔓雲依舊淚流不止,哀聲說道:“孕珠之際,你又讓我一人往何處去?”司馬德戡一驚非同小可,連忙說道:“大小姐這腹中骨肉是誰的?”魚蔓雲面色一紅,含嗔而道:“江都酒樓水榭臺,你怎就如此善忘?”司馬德戡聽罷俄然愣怔,瞠目結舌,半晌都未說出話來。
帳外三更嚴柝擊過,遠處中軍宇文化及主帳猶有歌舞之聲隱約傳來。一想到日前宇文化及又率軍劫掠了彭城,歸師途中,使車牛載金銀珍寶,至於戈甲戎器,悉令軍士駝之,惹得軍中將士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司馬德戡忽然拍案而起說道:“宇文子大謬誤我!當今撥亂,必藉英賢。化及庸闇,群小在側,事將必敗!”魚蔓雲見狀,顧慮重重說道:“你如今已被收了兵權,還說這些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