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九月的夜晚有這麼冷。
下了好幾日的雨,今日總算是停了,但日頭依舊不大,因此入夜寒氣仍很重。但岳雲也沒有喝軍中備著的熱酒,下了舟船,簡單料理好手頭的事務,便跑到營寨裡尋父親。
他被兵卒攔住了好幾次,經了些波折,總算還是見到了在寨樓上遙望平原的父親——父親還是老樣子,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喜歡在寨樓上眺望著北方。只是岳雲不知道的是,當時父親眺望著北方,是在眺望二聖被擄走的方向,那現在父親眺望著北方,又在眺望著什麼呢?
“上來吧。”似乎是察覺到岳雲在下面,岳飛抬了抬手,招呼著他走上來,“這一次押運,辛苦你了,說說吧,這一次都運送了什麼物資過來?”
“此次來的除了新練的兵丁,還有不少糧草馬匹,具體有多少,明日張先生會呈交冊目給父親的。”岳雲對手上呵了口氣,搓了搓,“趙中令私下裡托兒子轉告父親,放手幹一番大事即可,開封城大局是安穩的,周圍沒有什麼威脅。”
岳飛點點頭,拍了拍欄杆,側頭看著岳雲,道:“昨日從平原城傳回了訊息,石虎不日就要動兵了。困獸之鬥,雖是垂死掙扎,但也是拼上了性命的。你以為,這一戰該怎麼打?”
父親在問自己戰陣上的看法?岳雲有些不敢相信,以前父親總是推說自己年紀尚輕,傳授的兵法也只在文字功夫上。像這樣的考較倒是一次也沒有過。
孫子說兵者死地,父親該是怕自己像那個趙括一樣,出身將門,仗著些家學和天資便忘乎所以,志得意滿,日後心中對兵事存了輕視。因而總是把自己攆上戰場磨練,呵,說是磨練,無外乎是死人堆裡翻來滾去……
說到底,武人在大宋低上一截,比不得那些“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父親卻依然早早就教自己武藝。詩書雖沒落下,但從軍的路子,在自己不經事的時候就定下來了。軍中的叔叔伯伯對自己都很好,只是當父親披上鎧甲的時候,臉色比家裡拿尺子打自己手心的時候還要嚴肅。瞪著一雙大眼睛,臉拉得老長,不到下令和訓斥時,不多說一句話……
他理解父親。他知道父親是為了他好。
他知道父親走的先將後帥的路子。給自己安排的,也是這樣的路,要先在刀劍殺伐見多些生死,才會有好的心性。在日後揮旗下令的那一天,一句話就會讓千萬將士去搏命,那一刻的自己,需要具備的勇氣比要比自己在衝鋒陷陣的時候還要大得多。
他知道父親要自己從軍,既不是依靠著軍中名望給自己謀個出路,也不是因為自己是將門之子,必須要子承父業。父親是要讓所有人看到,無論這個人是汴梁郊外農夫的兒子,還是他堂堂嶽將軍的兒子——誰都可以為這河山去流血,誰也都該為這河山流血。
他知道,父親對自己比尋常兵卒還要嚴上幾分,是顧著自己年紀輕輕就放到了顯位上,一舉一動在有心人眼中都會放大,所以需要最優秀的表現讓他們無可挑剔。自己做到了背嵬軍的位置,裡頭都是岳家軍裡最善戰的將士,年紀比自己大上一輪的都有許多,而自己是將軍的兒子,全軍上下不知多少雙眼睛都盯著自己。因此自己要當個最好的兵,樣樣操練上都要勤快。一旦自己有了些差池,在這軍營裡可用不上家裡的家法,父親懲戒起自己,要行的是更嚴苛的軍法。
他知道,他都知道。父親是為自己好。
岳雲知道,父親是個錚錚的漢子,但他是念著自己的。
一時間他想起了很多事,一張張父親的臉都在他腦海裡閃現,有的神色溫和,有的流露欣慰,但更多的還是一張嚴肅的、更像將軍的臉。
但父親就是這個樣子的。岳雲不知怎麼,微笑了起來。
“孩兒覺得,石虎大軍出城,一定是要逞著一時的銳氣,直撲我陣的。”收住思緒,岳雲撓了撓頭,回答父親的問題:“敵軍騎馬居多,雲梯衝車一類的器械雖然有,但是想來在之前的攻城中已經損失了不少,根據趙中令所提供的情報,平原城內人才匱乏,雖然張賓也是一代謀主,但是終究沒有三頭六臂,而且術業有專攻,打造攻城兵器的活計大概是顧不上的。因而這些時日他們也很難造出這些攻城器械,我軍堅守,算是不過不失的打法。”
岳飛不置可否,繼續問:“若是不守呢?”
岳雲想了想。他記起趙中令的囑咐,更兼新調了兵馬錢糧,該是望父親出城迎戰才是。
他雖不知援兵確切人數幾何,但從舟船估計,該是把自己和幾位老將軍一同操練的騎兵全部運來了——說起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