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相信司馬光把話傳下去,他也覺得自己這番話會有些作用。自己從軍多年,唯一有機會說幾句大話的場合就是軍前誓師。其他時候,哪怕是接受禪位,都是文人幫自己打好的稿子。
“陛下,晉王殿下,”趙普走到堂下,先後行禮,“臣先告退了,司馬光代聖命督行軍政,總有個人居中主持為好。”
為了區分趙匡胤和趙光義兩位“陛下”,趙普索性用回了趙光義以前的封號。
趙光義變了臉色,正想呵斥他僭越,大哥現在在這裡,哪裡輪得到他來主持。
除非……
他還在想著,趙匡胤已點了頭:“你去了我就放心了。”
趙普也不再謝禮,徑直出了房間。趙光義想提醒哥哥幾句“權柄不可隨意假人”的道理,卻突然意識到此刻又變成了與哥哥獨處,連忙擦了擦汗,躬著身子說不敢打擾皇兄休息,便也要告退。
“哦,對了。”趙匡胤叫住了一隻腳已經出門的弟弟。
“皇兄還有什麼要叮囑臣……臣弟的麼?”
“你去告訴趙普,要他通知各位將軍,一個個都養足精神,朕月底要去軍中見見他們。”
當月廿一,開封城郊,宋軍陣營帥帳。轅門貼著的是太祖手書的兩行大楷——
“有功者同我飲酒,無功者且自斟茶。”
句子不工整,字也不夠好看。趙匡胤卻很得意。
此刻的他披著鎧甲,坐在帳中正座,趙普和司馬光都立在身後,左首坐著以趙光義為首座的一排武將。按照司馬光的說法,這批武將是金人攻破汴梁城之前的有功之將,算是“北將”。右首坐著的是其後的“南將”,卻不如左側的武將一般放得開,裡面還有幾個文人氣很重的人,想來就是所謂的“儒將”。
此刻左首的各將領一個個說著自己的功績,武將多是血勇之人,一生最是得意的大戰此刻更是記得清楚,每一人說畢,趙匡胤都要大笑著賜壇酒,直呼“痛快”。
帳內氣氛讓他很滿意,每一樁大勝的講述都使其覺得自己彷彿親臨沙場,一腔豪氣彷彿要從壯碩的胸膛中噴薄而出。潘美楊業狄青等喝上了酒的人也很激動。至於坐在左首第一席的趙光義只是陪著笑,心中還是覺得很不適應——他是左首第一個,理應先說,但是該說的在那天都說了,只是……
那天在帳裡,自己最後也沒能說完,哥哥也什麼都沒有再問。
畢竟我不是哥哥。他想到這裡,嘆了口氣。示意坐在自己身後的“北將”陳功。首先的是一個刺面將軍,講的是自己親率軍隊夜襲崑崙關的勇跡。趙匡胤聽了很快意,走下座來親自倒了酒。
接下來的許多是趙匡胤的舊將,曹彬、潘美、王全斌都相繼開口,講述的一場場戰役雖然沒那麼傳奇,但隨著他們的敘述,趙匡胤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湧來,回想起自己與將士一掃南方,蕩平蜀唐的偉業,他又是頻頻舉杯。
自己開的國,後來有了這麼多名將,不管是用計反間的種世衡,還是臉和自己一樣黑的王德用。對了,還有曹彬的兒子,曹瑋那小子,自己印象裡還是個小娃娃,後來都成了邊防大將了。
如果……當初定下的軍制不是那樣,他們會不會真的把蠻夷都滅了?趙匡胤忍不住想,繼而又在心中笑了笑自己的蠢笨,如若當初真的放了權,軍中如此多的英雄,國祚哪能那般長遠。
地上空罈子越來越多,左首的人搜腸刮肚已畢,似乎說不出新鮮戰績了。漸漸的安靜下來,一個個開始看著右首一席人。右首諸將卻也沒人開口,只是一個個自顧自喝著酒。
他們都覺得自己是有功的,不然也沒膽子喝這個酒。趙匡胤心想。但他又注意到有幾個看著年輕的小將幾次似要開口,偷偷瞄了瞄一個正在獨自喝茶的中年將軍,便又都把話吞了回去。
呵,還真有一個人在“自斟茶”。
這個人的盔甲很整齊,藍色的徵袍和白色的披風都很乾淨。眉眼間倒是透著股堅毅決然,與此刻的氛圍不大協調,看不出喜與悲。
趙匡胤想起前日趙普怕自己在眾將士面前一問三不知漏了怯,給了自己一份名冊,上面按照坐次安排,標了一眾武將名字,還附有司馬光趙普兩人這幾日清理國史後給出的斷語。
趙匡胤記得,這個喝茶的將軍名字叫岳飛。
司馬光給的斷語是:愛士卒,善軍陣,得民望,斬敵酋,本朝莫有勝於飛者。依文天祥言,我宋之呂尚也。
趙普的斷語倒是很簡單,只有一句話——臣擔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