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喜歡吟詠長安的月色。
但洛陽的月華同樣是美的。就好像人們都在為八月十五的圓月寫下詩句,卻少有人來欣賞這九月十五的望月。
光華被搗碎,撒到路上,車馬行過,清暉便與塵土一同揚起來,到處都是。
這是每天進出無數車馬的洛陽城。此刻大唐的月光美酒和戎馬文章,都化融於此。盛世百年的河山氣象,依託在這座城市的一市一坊,一草一木中。
但車水馬龍的大道旁,卻有一處草廬。不高的木籬在形式上將這裡與外界隔開。稍微走近幾步,或許就能聽清廬中人的言語,窺見廬中人的形容。
在這個月華如晝的夜晚,卻連更夫經過時都收起銅鑼,生怕驚擾這座風都可以灌進入的茅草居室。
與其說草廬與城市格格不入,不如說城市對草廬敬而遠之。
廬中有人嗎?
當然是有人的。不然怎麼會怕鑼聲擾了他們呢。
廬中人在幹什麼呢?
那兩個人在下棋。
這般月夜,不點燈,開啟窗,就著月色手談一局。想來是不會有比這更雅緻的事了。
“不愧是秦王殿下,走的棋路也是這麼剛猛果斷。”說話的是一個穿著道袍的年輕人。他眉目舒朗,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誇起人來也沒有虛詞。
在大唐,能被稱為秦王殿下的,只有一個人。
“長源的棋路,亦是世上少有。”李世民坦然接受了這個評價,“但是,這個棋盤對長源而言,是不是有些太小了?”
“對於長源而言,有個地方下棋,有個地方能讓在下專心修道,就已經很合適了。又何必在意那麼多身外之物?”
“本王聽他們說了,前世的你可沒有這麼超然物外啊。”
“時易事移,當時大唐危在旦夕,長源自然出山相助。但是這一次……”李泌又落了一顆子,“秦王殿下領銜,統軍有英、衛;衝陣有秦、尉遲;謀算則有房、杜;政事有姚、宋,區區一個山人,又能多做些什麼呢?”
“每多一個人,就是大唐多了一份助力。”李世民也落下了一顆子,“賢才,自然是越多越好。”
“哪怕這個人什麼也不做?”
“哪怕這個人什麼也不做。”
一時間,草廬裡一片寂靜,就連落子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聽說殿下已經派人打探了周邊的訊息?”李泌忽然又落了一顆子。
“長源身在草廬,訊息卻很靈通?”
“這不算什麼訊息靈通,只是合情合理的猜測。”李泌擺了擺手,“想來秦王殿下也不會什麼都不知道就隨意出兵。”
“正是因為知道了,才需要你的幫助。”李世民感嘆道,“大唐的局勢,不簡單啊……”
“哦,難道以房杜之能也不能破局?”
“洛陽西有長安,南臨宛城,東為陳留,東南是許昌。毗鄰四郡,那便是四個勢力。長源可有興趣猜一猜,我們的鄰居都是誰?”
“理論上長安應該是我們,但如果不是的話,非秦即漢;宛城即南陽郡,光武起家之地,如果兩漢分立,當是光武;陳留許昌,這兩郡給人的第一印象,那都是曹孟德起家之處,故而必有一處是曹魏;最後一個……泌實在是猜不到了。”
“不愧是長源。”李世民撫掌,“西側確實是大秦;宛城也的確是光武;許昌也的確是曹魏,而陳留的勢力,國號為周,但不是周天子,也不是宇文家的勢力。”
“莫非……是我大唐滅亡後崛起的新朝?”
“玄齡亦如是想。”
“只有這四個勢力嗎?”李泌問了另一個問題,“以房杜兩位的能力,細作不應該只撒到相鄰的勢力才是。”
“河北的鄴城,是春秋時期的晉,合併了戰國時期的趙、魏、韓——君主據說是晉文公;開封是一個名為‘宋’的勢力,但並非劉裕之宋,情形應類似陳留的‘周’;沛城的‘梁’亦是相差不遠;汝南是我大唐的前朝,隋;漢中則是宇文家的‘周’;至於安定……”
“安定的君主也姓李,其打出的國號,也是‘唐’。”
“倒是有趣。”李泌又落了一顆子。
“根據宛城只有光武,克明認為安定的‘唐’可能情況與光武類似,是在亂世中有人興復大唐,所以與我們算作了兩家,只可惜即便是我們這裡最晚的高駢、楊復光兩人,也不能確定究竟是誰有此偉業。”
“所以我大唐兵鋒所指,意在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