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廿四橋畔月(1 / 3)

小說:閬山夢 作者:千江一葉舟

一路且行且停且沉吟,四野清寂無聲,夜中料峭的春風倒吹得他頗有些清醒了。一座小橋兒立在眼前,湛若水暗道:原來到了廿四橋畔。揣著重重心事拾步上橋,他暗自嘲道:湛若水啊湛若水,你有太多的放不下、忘不了,你自謂坦然生死,不過是執念生死,你自以為看透人情,勘破世事,痛苦卻是世間最甚。

一輪素月沉溺水中,煙波渺,清影寒。湛若水忖道:月是故鄉明,然則費盡辛苦返回故土,依舊無我立錐之地。恨只恨我入世太深,便是二十年放逐,依然難逃塵世恩怨糾纏。

湛若水深深地嘆著氣,欄杆都拍遍,鬱氣難消。恍惚間,橋對面有人緩緩而來,且行且住,湛若水奇道:此時此地,竟還有人與我一般鬱懷難遣?越行越近,藉著目力精銳,湛若水認出那人。

“雲姑娘?”他脫口而出,聲音中有著藏不住的驚喜:“是你麼?”

“湛相公?”來人正是雲未杳。

“是我!”湛若水驚喜道:“不想在此遇見你!”

“是啊。”雲未杳有輕輕嘆息聲。

走得近了,一股淡淡的藥香鑽入鼻中,湛若水深深地嗅著。

“姑娘為何會在此地?”

“相公為何會在此地?”

不知隔了多久,兩人同時開口相詢,愣了愣又道:

“你來此作甚?”

“你來此作甚?”

又是異口同聲,湛若水與雲未杳相視而笑。無形之中,彼此的距離近了些。

湛若水道:“想一些人,一些事罷了。你呢?”

“揚州廿四橋,天下聞名,只白天喧囂,便趁著晚上來走走。”

“姑娘雖遊走紅塵,卻似方外之人,我等凡夫俗子,終是不及。”湛若水感嘆。他原想雲未杳也有煩擾苦悶,才會深夜一人獨自清靜,哪知理由竟是這般輕巧。

“相公過譽。我也憂患常生,不過……”雲未杳頓了頓,才道:“於去者不記不憶,於來者不思不想罷了。”

湛若水兀自出神,不想雲未杳也在看他。她從未見過一個身中劇毒之人能坦然生死。人不都是想要活下去的麼?何況,死毫無意義。

“不記不憶,不思不想?”湛若水不覺重複道,悽然而笑:莫非,我記得太多,想得太多?

“人生而一世,許多事情,本不必執著。”雲未杳望著波心明月,淡淡頌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湛若水右手緩緩平伸出去,掌心向上,緊緊攥著,再緊緊攥著,似要抓住什麼,良久展開,空空如也。紅塵來去一場空。這個道理,他一直都懂。經歷了那許多苦難,他甚至比許多上了年紀的智慧長者還看得透徹,只是越看得透徹,便越是痛苦。

湛若水偏轉頭,略略有些困惑地看向雲未杳:我大約與她一般,是將世情看透,將世事勘破,何以她逍遙遊世,而我卻還是有無盡的煩惱與痛苦?

湛若水藉著月光,細細打量雲未杳,依然一襲玄色長袍,寬大肥厚,襯得肩如刀削。披散的頭髮水潤光滑,在月光下泛著瑩瑩的光澤。那雙眸子,明若秋水,清寒而澄澈,眉目間似有股清氣,就那般緩緩地散逸開來。這樣的疏淡從容,是他苦苦追尋二十年而從未得到的。

驀地,湛若水豁然開朗:原來,她不僅是看透,更是看淡,而我,看透卻看不淡。他身負血海深仇,又受劇毒折磨,自詡看透世情,實則還是鑽了牛角尖。湛若水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如今有云未杳在側映照,立時想明白了鬱結二十年的心結所在。心結得解,湛若水頓覺鬆快,淺淺笑輕輕道:“便是立時死了,也應無憾吧?”

雲未杳不知他何以猝然說及生死,只淡淡一笑,輕聲問道:“死?究竟有何意思?”

湛若水輕聲道:“死是解脫。”

雲未杳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道:“死不是解脫。”聲音不覺高了許多。自相識以來,湛若水看到的雲未杳,皆是成竹在胸,不急不徐的模樣,現下竟薄有急厲之色,不免心中詫異。

或許是察覺到自己微有失態,雲未杳別開臉去,冷聲道:“死不是解脫。何況……” 她放緩聲音,喟嘆道:“何況相公想死卻不敢死,何不好好活下去。”

聽聞此言,湛若水心頭一震。他閉上雙目,眼前浮現出的是父母受刑當日的情形,又揉揉眼睛,父母消失了,他看到的是碣石山上的慘烈。

湛若水心下苦笑:不錯,便是死了,我卻有何面目去見父母先人,有何面目去見碣石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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