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天的風吹日曬,都變成漆油子黑。
賈正就鹹菜吃著乾焦不白的發麵餅,每咽一口,就端起水罐子喝口涼水,喝完了還接著吃,吃得是那麼香甜有味,看樣子真比吃八八席還帶勁。李東山瞅望賈正狼吞虎嚥地搗嚼著,湊趣地說:“你幾輩子沒吃東西啦?真像餓死鬼脫生的。”“不用餓死鬼不餓死鬼,咱在這個環境裡,要是一年到頭老有這個玩藝吃,那就強多了。這比吃一個肉丸的餃子,加上碗雞蛋湯不在以下,不信,你也吃吃看。”賈正把嘴裡搗嚼的一大口乾糧嚥下,又伸手捧起罐子,揚脖鬧了一氣涼水。“嘿,你真不覺羞。”李東山從賈正手裡接過罐子來,也咕嘟咕嘟地喝起來。
魏強正倚著樹寫日記,見賈正一口涼水一口發麵餅地吃,手裡那支撿來的桔黃色的鋼筆不自主地停止了活動,一些往事立刻湧現在他的腦子裡。
1939年夏天,他跟十八團在路西的完縣山區整訓,一個點的大雨,整整下了三十多天,下得到處山洪暴發,下得家家房倒屋塌。就在這時候,保定的鬼子糾集完縣、滿城的敵人出動了,照直地奔嶺西向東、西安陽撲來。那時,他是個偵察班長。為了配合楊成武將軍的老一團殲滅這股進犯的敵人,他摸黑冒雨出發了。蹚了無數條河,爬了無數座山,三天水米沒打牙,任務完成回來,餓得真是前心貼了後心。1939年冀中發大水。第二年,普遍鬧春荒,家家沒有隔宿米,戶戶沒有當天糧;麥苗、麩子攪苦裡①,這是上好的飯;榆錢、穀糠熬野菜粥,這是可口的美食。趕上鬼子春季大掃蕩,他從保定工作回來,沒容吃飯,揣上個麩餅子連夜去博野白塔,和三十大隊的一個連取聯絡。拂曉,遭到敵人重重包圍,那次戰鬥打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末了,他也負了傷,躺在陣亡同志的屍體堆裡,肚子沒食,傷口又流著血。他紋絲不動地呆了十多個小時,等敵人走了才悄悄地爬出來。
①一種不用糧食做成的食物。
1941年又一次負傷,去山裡休養。7月間,趕上了敵人秋季大掃蕩,他住的那醫院轉移到淶源的黑山口,後來被敵人逼得上了白石山。白石山是晉察冀邊區有名的大山。人們常唸叨:“青虛山,高又高,趕不上白石山的半截腰。”在白石山上看飛機都得低下頭來。山高缺水沒糧吃,渴得人們嗓子直冒煙,餓得肚子直叫喚。白天暴日曬,夜晚山風吹,三天、五天、七天、十天……半個月過去了,人們只能在拂曉吸吮那草葉上的露珠;天明,找點山蒜充飢。輕傷號慢慢地躺倒了,重傷員再也不能動彈了,人們加渴帶餓,瘦得剩下一把幹骨頭。
1942年,“五一”大掃蕩時,敵人從滄石路畔把他追趕到滹沱河邊,從平大公路①又攆他到了束鹿、晉縣。部隊一天打三仗,三天吃不上一頓飯。從麥熟堅持到秋後才過路回到山區,偏趕上山區又是個大饉年,再加上鬼子實行經濟封鎖,推廣“強化治安”,群眾沒糧吃,軍隊糧食供應發生了恐慌。牲口飼料當軍糧,一天兩餐黑豆,紅高粱餅子泡鹽水,吃得人們腸胃出了毛病,他也拉了半個多月的痢疾。
①北平到大名府的公路。
不論多麼硬的漢子,五天不吃飯,就得餓瞘瞜眼,見塊糠餅子也饞得流口水,拿起來吃覺得比蜜甜。魏強嘗過這種捱餓的滋味,他知道捱餓是個什麼味道。他暗暗地想:“賈正說得對,只要能保護下糧食,只要一天有兩餐,環境再殘酷,也能堅持下去,打出個局面來……”
魏強合上本子擰上筆帽,端起水罐子喝了兩口,清甜的涼水喝下之後,渾身感到無限爽快。他用手掌抹抹下巴,指著賈正手裡的發麵餅問道:“小賈,你剛才說:”在這種環境裡,總有這玩藝吃就滿好!‘這是心裡話?難道在伙食上你沒有更高的要求?“
“我?”賈正聽魏強猛然一問,開始確實有點不解,稍尋思,劈頭就說:“人就是人,怎麼會沒有更高的要求呢?不過,在眼下這個環境裡,沒有朝這方面想過。”他咬了一口黑乎乎的發麵餅,傻笑著說,“還是那句話,眼下有這玩藝吃,就知足了!其實比這再差萬分,只要邊區一天天擴大,把鬼子和漢奸打得投了降,也心滿意足了!”
魏強聽過賈正的話,連連點頭。他知道,這是從賈正心眼裡說出來的話;也是武工隊員們的心裡話。瞅瞅賈正,又望望李東山,他滿意地笑了。
“小隊長,”在樹上放哨的辛鳳鳴低頭小聲報告:“咱們劉文彬同志回來了!”
聽說劉文彬回來了,魏強很高興。因為劉文彬去縣委開會,一定會帶來不少新的訊息。
高粱地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