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鄉問我在什麼單位工作,我隨口而出回答在市計經委時,這種張揚的局面就失控地傳染開來。先是車廂內一聲重重的復調的“哦”,憑聲音可以判斷,這雖然不是整個車廂的大合唱,但也不是一個兩個。然後是一位油光水滑的中年男子,滿臉堆笑地過來向我遞煙。我根本不吸菸,也很厭惡這種市儈氣,禮貌地說著謝謝謝謝,婉言謝絕了。可是,我正常的謝絕顯然被他誤解,以為嫌他的煙不好。他邊把煙舉得高高的邊說,嗨喲嗨喲菸酒不分家呀,煙不好就將就點嘛。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誇張地表明,他遞給我的是高檔的“大前門”,而非普通人抽的“經濟”。滿車廂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與那中年男子的糾纏中。我滿臉通紅十分尷尬。為了趕快結束這種難堪窘境,我違心地接過了煙,並違心地點燃,嗆得眼淚直冒、喉頭乾澀。
第10節,
以為事情就會平息,安靜地乘車回家,卻又錯了。那中年男子剛離開,又從前排過來一位小夥子執意要與我交換座位,說前面那位子顛簸沒那麼兇。吸取剛才糾纏的教訓,我謝過後換了位。在我看來,兩個位子根本就沒多大區別,我怕再成為滿車人的聚焦點。
我至今仍記得,那中年男子和那小夥子的模樣,記得他們遞煙換位時的表情,卻不知道他們姓甚名何,做什麼的。下車後互相一個點頭致意,大家就各奔東西了。此後,他們也從未找過我什麼麻煩,我相信,這種途中邂逅的殷勤,只是獻給計經委的,而我,不過是一個承接的載體。
初經滄海,我心裡咚咚亂跳
俗話說,大有大的難處,權力也是這樣。。tenluo
那時,剛從“思想領先,政治掛帥”中走過來,既沒有豐富的物質,也沒有橫流的物慾,人們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思想也很單純,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因此,總體來說,計劃經濟時代的權力,大都是謀公的多,謀私的少。很多人往往一提到賺錢二字,還有幾分羞澀,難於啟齒。改革開放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聲勢浩大的農村改革,就像一種威力巨大的酵母,在一片沉悶已久的土地撒播。發酵的市場意識,正如雨後春筍,衝擊著塵封已久的厚土。特別是,隨著中央四個“一號檔案”的接連下達,家庭聯產承包制的推行,人民公社制的廢除,傳統計劃經濟模式的突破,農產品統派統購制度的解體,農村經濟煥發出無限生機。幾千年沒有解決的中國農民吃飯問題,在幾年就基本解決。
農村改革的成功經驗,極大地鼓舞了改革者們,改革向城市,向國企,向一切領域推進蔓延,已是不可阻擋之勢。但是,我仍然沒有估計到,這種市場的足音,如此突然,如此之快,如此迅猛,就來叩擊我僵化的心。
衝擊,從一個陌生的電話開始。
就在我到市計經委報到的第二天,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剛到新單位,沒有任何工作關係,怎會有人指名道姓找我?正在納悶,電話那頭已一腔熟絡熱情地自報了家門。原來是我高中時的一位同學,畢業後東混西混,混成了一個鄉農機廠的廠長。廠裡這幾年發展好,正準備技術改造。資金是自籌,專案規劃、設計、評審均已完成,縣計經委已批准立項,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那東風就是“三材”。價格倒是其次的,關鍵是拿不到計劃指標,買不到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其實,在此之前,雖在縣政府辦工作,我根本就不瞭解物資調撥流轉。只知道馬克思的擴大再生產理論,一、二部類生產之間如何平衡,知道計劃經濟下,社會生產過程的每個環節,從生產流通,到分配消費,都靠政府指令性計劃驅使。但具體怎麼驅使,腦子裡裝的,仍然是老祖宗經典裡,兩大部類平衡的交換公式。此刻,電話裡聽了半天,才似是而非地明白,計劃究竟是怎麼回事。
第11節,
原來,同學是要叫我幫弄些“三材”計劃。隱隱約約想起,還是在鄉下的時候,村裡發生的一場悲劇。村裡有位叫何漢成的老光棍,為了蓋房娶老婆,批不到木材指標,就趁夜深人靜時盜墓。不是為了裡面的金銀財寶,而是棺木。一天夜裡,他在外鄉盜墓的時候,被路過的墓主人發現,喊來村民打了個半死。大家把他押回家,本想交給他的家人教訓教訓,不要再幹這種違法缺德的事。可是,到他家後發現他不僅是個光棍,而且家徒四壁,生活悽慘。家裡的桌椅板凳,甚至鍋蓋飯甑菜板,都是棺木做的。大家不忍多看,一陣同情加噁心,憤然而去。
從老同學電話之中,我已預感到什麼。初來乍到,怎能去插手這樣敏感的問題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