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大門粉刷一新,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雖然掩蓋了它的斑駁,卻難以掩蓋,我這顆遊子之心的千瘡百孔。對於子佩,我們的複合,有真愛就能彌補,那麼,這麼多年對母親失去女兒的傷痛,我不知道用什麼才能撫平。
子佩緊緊拉著有點顫抖,忐忑不安的我,走入這個我曾經有著童年和青年的家。
院子裡很安靜。賀書正在窗前站著,擺弄什麼東西。或許聽到了腳步聲,也或許就是在等那個腳步聲吧?他緩緩轉回身。那颯爽的青春已然不在,如今快六十有五的人,花白的頭髮打理的非常整潔,白皙的面板,有細碎的皺紋。半新的一件毛衣,手凝結在空中。這是賀書嗎?
賀書眼前這個女人,瘦弱的身材,一件紫色羊絨大衣,下邊露著裡面的灰色裙襬,高跟短靴,慘白的臉上,一雙含愁帶淚的大眼睛,眼角有淡淡的魚尾紋,消瘦的小小的一張臉。頭髮整齊的梳到腦後,鬢邊幾縷白髮。這,哪裡有那個靈動活潑,臉上有淡淡的酒窩,有點嬰兒肥的那個賀錦兒的樣子。淚水模糊了兩個人的眼睛。子佩顫聲道:“大哥,你看誰回來了?是我們的錦兒。”拉著我的手,到賀書面前。賀書凝結在空中的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我的臉,忽然抱住我,哽咽道:“傻孩子,你怎麼才回來,怎麼才回來。”我抱住他的腰,放聲痛哭:“大哥,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兩個人抱頭痛哭。
聽到聲音的母親,已經邁不動步子,她知道,賀書為什麼那樣哭,她知道,那個哭著嚎啕的另一個聲音,是她的女兒,她有生之年,唯一放不下的人,那個自己疼愛的小女兒,那個,被自己打了罵了之後,再沒有笑容的女兒。這麼多年來,負罪感時刻煎熬著,她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到她,說一聲是母親不好,母親的錯?自從知道這個女兒回到了子佩身邊,她就時刻盼望著見到她,雖然,他就在衚衕口的那個老宅裡,但是,她真的真的覺得那麼遙遠,遙遠。
門簾開啟,賀書拉著一個小小的身影進來。一進屋就跪倒炕下,哭道:“媽,錦回來了,媽,女兒回來了。不敢求得您的原諒,您就儘管打我罵我吧。”說著,拜下去,頭伏在炕沿底下的地面上,肩膀劇烈起伏著。
母親顫抖著坐在炕邊上,失聲嚎啕,回身拿過雞毛撣子,就往炕下我的身上打,賀書急忙抱住我,自己捱了幾下。母親怎麼捨得用力打呢?那是她心尖上的肉啊。
賀書哭道:“媽,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看在子佩三十多年不容易的份上。原諒她一回吧。”這話一出,屋裡所有人都放生痛哭。母親拉過子佩,抱著嚎啕道:“子佩啊,我的兒啊,都是媽不好,是媽對不起你,讓你們夫妻半輩子分離。我的兒啊。”這話,更勾起子佩的痛處,他不自覺的也嚎啕起來。屋裡,一片哭聲。
忽然,賀書差了聲的大叫起來。因為,那個小小身體失去了意識。在眾人的哭聲裡,我被抱到炕上,母親傻傻的愣在那裡,這個躺在炕上,慘白的著臉,已經斷了氣的女人啊,那是她的寶貝啊。曾經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孩子啊。她扔下子佩,撲過來嚎啕痛哭。
子佩一邊哭著,一邊甩開自己身上的大衣,過來把賀錦的大衣解開,毛衣領解開,賀書拉開母親,子佩為我按壓胸口,人工呼吸。實在沒力氣,又換上賀書。賀書沒力氣又換上子佩。母親已經住了哭聲,傻傻的看著他們這樣做。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那個躺在炕上的賀錦始終沒有反應。子佩就有點要崩潰,大聲的喊道:“賀錦兒,賀錦兒,你給我醒過來,快呀,賀錦兒,你給我醒過來,……”一邊就在臉上抽打幾下,我忽然的咳出一口氣。大聲的咳嗽起來。子佩欣喜的一把抱住我。嚎啕痛哭。臉色已經煞白,汗如雨下。
我又咳了好幾下。他為我擦著咳出的東西。許久,我才真的緩過一口氣來。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子佩俯下身,輕聲道:“錦兒,好了,好了啊,沒事了,沒事了。”我用力點點頭。又去看母親,嘴裡叫著媽,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母親拉住我的手,壓抑著哭道:“錦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咱們不激動,不激動啊。媽明白你的心。媽不管你對誰好,只要你開心,啊。”我流著淚,笑著。
這時,救護車來了,原來早就有所準備的夫子,一直在外邊,聽到不好,已經叫了救護車。朱玉雨生都跑來了。進屋看到沒有一絲血色的我,無力的躺在那裡,心如刀絞。過來輕聲問道:“錦兒。怎麼樣?好點了嗎?”我點點頭,張張嘴,說的是:“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