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又是新的一天。
蘇夫人尚有幾分初醒的惺忪,坐於梳妝鏡前任侍女為她梳著那一頭保養得宜的長髮,忽從鏡中瞥見女兒走進門來,忙問:“怎麼樣?那丫頭醒了嗎?”
蘇溫然笑著搖了搖頭。
蘇夫人便嗤笑:“我就說,她哪裡消受得起那麼大的福氣?就算是楚王殿下肯抬舉,也要她自己有命坐上楚王妃的位置才行。”
蘇溫然笑道:“娘還別說,昨兒太醫院會診了整整一個下午,今兒太祝署又忙著籌備祈福的典儀,照如今皇室對她的看重程度來看,便是三姐姐現在死了,大約也會以王妃之禮安葬呢。”
蘇夫人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真不知她哪輩子修來的福氣。”
午時的日光照進流雲殿裡,蘇炎拉著他姐姐的衣袖,半跪在病榻前低聲抽噎,斷斷續續地哭道:“姐姐,爹孃已經離開我們了,你不能再走了。”
夏鳳兮站在不遠處看看,因著太醫建議,倘若讓她聽到親人的聲音,也許她會更願意醒來,他便一早讓人去國子監把蘇炎接了過來。然而蘇炎在她榻前哭了許久,她卻始終什麼反應也沒有。
他按下心頭的失望,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蘇炎的肩,低聲安慰:“好了,蘇炎,別哭了。”
蘇炎哭紅了雙眼,抬起頭來看他,抽噎半天才勉強問出一句完整的話:“姐夫,姐姐……姐姐她會死嗎?”
他壓在他肩頭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少時,道:“她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她的。”
夕陽西下,窗外紅雲初卷。
兩側的宮人皆恭然快步趨出,退到遊廊間侍立,硃色的門扉被重新閉上。
夏有琴伏身行禮:“臣夏有琴參見陛下,吾皇萬歲。”
皇帝忙道:“這裡又沒有旁人,快起來吧。”
夏有琴起身。
那些舊日光陰裡,成天形影不離嬉笑打鬧的少年郎們,隔著父輩的恩怨與悠長的年月,也有了看不見也逾越不了的距離。
短暫的沉默過後,皇帝開口道:“沒想到,你還肯回京城。”
夏有琴眸中掠起幾許複雜的情緒,卻只是短短一瞬,便又恢復了平素漫不經心的模樣,笑著道:“若是旁的事,自然不回來了。但我乖徒兒的事,少不得要來一趟。”
皇帝道:“多謝你這些年肯這樣看顧他。”
夏有琴笑了:“你不用謝我,我又不是為了你。鳳兮那孩子,很合我的意啊。”
皇帝再開口,似乎許多話已到嘴邊,然而終究只是道:“你去看看他吧。”
夏有琴點頭,轉身離去。
皇帝叫住他:“有琴。”他凝望著他停下的背影,放輕了些語氣,“堂兄,這次回京城,多住幾天吧。”
他看到他側過臉來,微笑著點了點頭,出去了。
厚重的殿門再度閉上。
夏有琴站住步子,笑容從他面上淡去。
他回頭看去,正是將暮未暮之時,金烏墜落於宮殿的屋脊。夕陽的餘暉映照著金色的琉璃瓦,勾勒出飛簷翹角的輪廓,莊嚴而肅穆,如同是蟄伏在黃昏光影下的巨獸。
這樣雄偉巍峨的宮殿,這樣金碧輝煌的宮殿,多少人曾踩著兄弟族人的鮮血,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
他凝視良久,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