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過後,雨猶未停。
偌大的殿中空無一人,靜悄悄的,蘇漁兀自回思著昨夜的夢境,仍有幾分悵然若失、意興闌珊。
聽得窗外葉梢之上,雨聲細碎,愈添幾分悽清之感,便獨自坐於窗下桌前,藉著灰濛濛的天光,慢慢研了墨,提筆填一支《南歌子》。
她寫道:
長夜沉似水,冷月懸如鉤。可憐細雨絲絲愁。夢醒人無寐,殘更漏。
驚痛斷腸意,魂夢幾時重?飄渺孤影人去空。往事不忍觸,是夢中。
寫畢,擱下了筆。
分明外頭的雨下得愈發緊了,打著仲夏天茂密的枝葉,淅淅瀝瀝,可她卻還是覺得這樣的上午太過於靜了,靜得那夢裡的字字句句總在她耳邊繞:“我喜歡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她搖了搖頭,卻也趕不走那些嘈嘈切切的雜聲。
她從來只是把那些當作是一場夢,或者更確切的說,她從來都情願那僅僅只是一場荒誕又虛無的夢。
可是在這樣寂靜又清晰的上午,當她不再刻意迴避地直面自己的心的時候,才不得不承認,也許那不只是夢而已,也許真的是她自己忘記了些什麼。
在她父母離世之後,她病了很長一段時間,喝了許多的湯藥,舌根也苦得幾乎麻木了。那時的每一天都是昏昏沉沉的,連一絲陽光也透不進來。即使現在的她努力去回想,那段日子也只剩下了一片模糊。
而每次在那個夢中,她都能無比真切地感受到夢中自己的焦灼、激動與忐忑,就好像是她真的曾經那樣熱烈地追逐過一個少年。可是,她卻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那個等在河岸的影子究竟是何人,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已經得到了她唯一想要得到的人,至於其他的,都是虛妄才好。
可是近些日子,那個影子卻愈發頻繁地闖入她夢中來,似乎是在固執地提醒著她,不肯就這樣被她丟在一旁。
她的頭又有些疼起來了,卻抓起筆來,勾掉了“魂夢幾時重”的“重”字,在旁邊改作了一個“休”,才帶了幾分狠意地將筆扔到了一邊。
昨日之日不可留,從此休!
縱然改過了字,再看剛才填的這首詞,心中卻仍有幾分不自在,索性移過燈臺,燒了去,方覺乾淨。
她不欲繼續纏溺在這些紛紛擾擾的思緒裡,起身推開窗透透氣,卻見雲珠於花圃下設一小几,正撐著傘往上擺些果品,便喚道:“雲珠,雨下得越來越急了,怎麼不進來避避雨呢?”
雲珠聽到她喚,回頭應了聲,匆匆擺好了果品,撐著傘一路小跑著進了門。
她收了傘,走近前來,蘇漁才看出她神色有異,問:“你方才做什麼呢?”
雲珠還未開口,眼圈兒就先紅了,道:“我早上起來,忽然想到今兒是孟桐哥的生辰,便想著拿些他素日愛吃的東西,祭一祭他。”
蘇漁聽她提及故人,也不覺有些感傷,點頭嘆道:“難為你記著他。”
雲珠抽了抽鼻子,勉強笑了一下,道:“想咱們從前在桐陵的時候,每每到了這個季節,孟桐哥就帶著小七小八他們去湖上摘蓮蓬了。我也常跟他們到船上玩,摘到太陽落山了才回家,那麼大一筐子呢!想想那個時候,蘇曦公子、繞樑小姐、瑤章小姐、華止小姐還有孟桐哥、雲霞姐姐、花奴姐姐、飛鷹、小七、小八……一大堆人,好熱鬧。到了現在,卻是死的死、散的散了。”
蘇漁聽她說著,一不留神間,彷彿又看到了河水畔她含淚地勸:“小姐,您這是何苦?他已經走了啊。”
那樣的兩張面孔跳動著、模糊著,幾乎重疊在了一起。
蘇漁恍恍惚惚地看了她許久,鬼使神差地開口,卻問:“雲珠,那個時候,我有沒有戀慕過一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