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漁點點頭,閉上眼睛,那些消散了畫面一霎間又回到了眼前。
烽火狼煙的戰場,她一人一馬奔走在白骨露野的山嶺間,尋找父親的屍身。可當她終於揹著父親的屍身回了家,看到的卻是倒在血泊中的母親、和驚恐痛哭的年幼的弟妹。
她不能再想下去了,慌忙睜開眼睛在黑暗中找他,卻見他也正靜靜地看著她,才覺一顆驚駭不定的心歸了位。
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安,低手摸了摸她的頭,道:“放心,你睡著之前,我不睡。”
蘇漁聽他如此說,才又安心了幾分。然而一閉上眼,那些畫面依舊在她眼前跳來跳去,揮之不散。
忽又隱約聽得他起了身,忙張目看去,果見他要離開,不禁心中一慌,伸手攀住他的衣角,小聲央求道:“別走啊。”
夏鳳兮低眸看她,道:“我不走。”
蘇漁才鬆了手,看著他走到窗邊書櫃旁,從上層的一排書中精準無誤地取出了那本《趙飛燕豔史》,不禁微微紅了臉龐,也才恍然驚覺自己幹了多蠢的一件事。
她費勁巴拉地把書藏到了最上層,卻忘了那才是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都怪她小時候常從蘇曦哥哥那裡借來雜書看,又生怕被弟弟妹妹發現,才養成了這個習慣。
他微微側臉,看了她一眼,問:“何時買的?”
蘇漁伸手扯了扯被子,遮住了半張臉,才小聲答道:“下午回來的時候。”
夏鳳兮走過來,道:“讀到哪裡了?我繼續讀一段你聽,可好?”
蘇漁抬起頭來看他,這樣荒唐豔情的宮闈秘史,若是讓他來讀,那可真是太不相襯了。不過,如同是在皚皚無瑕的白雪裡,探出了一枝妖冶的紅梅,雖是突兀,卻也另有一番動人心魄的美了。
她伸出手去,在他手中翻過幾頁,指尖在“掌中舞”那一節點了點,道:“該看這兒了。”
夏鳳兮道:“好。”他點亮了旁邊的油盞,移得近前,又怕燈火晃眼,擾得她愈發難眠,刻意挑去了一根燈芯,“閉上眼睛聽。”
蘇漁乖順地閉上了眼睛,聽他念道:“‘水色簾前流玉霜,趙家飛燕侍昭陽。掌中舞罷簫聲絕,三十六宮秋夜長。’趙後腰骨纖細,善踽步而行,若人手持花枝,顫顫然,他人莫可學也……”
分明是那樣風月繾綣的香豔野史,他的嗓音卻始終冷冷清清的。可偏是無情,卻偏是動人了。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綿綿的細雨,打得芭蕉葉沙沙作響,煞是好聽。不安漸漸散去,在他身旁猶如故鄉。
她伸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他便翻過手來,與她相握。
世事冗雜,無不令她煩擾,唯有他最使她舒心,偷來片刻的忘憂。聽他不疾不徐地讀來,如同清風吹拂,讓她整個人都漸漸鬆弛了下來。
她放縱自己這樣地依賴他,在他的聲音裡,沉沉墜入了這靜謐的夜晚。
她的手從他手中滑了下去,他抬頭看她,見她已是睡去了,便合上了書冊,放到一旁。
在燈火幽微裡,他幫她掖好了被角,心中想,她究竟夢到了什麼,竟會如此地不安?又想,夢中如何都好,不過虛妄罷了,而在現實裡,他要讓她從此以後只有美夢。
他起身,將書冊放回了書櫃,卻見一張信紙輕飄飄地落了下來。他低身撿起,方才看了一眼,卻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