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鳳兮於太府,忽聽人通稟越王到了,頗有幾分意外,迎出門去,道:“四哥來了。”
他與夏槿之一壁往後堂走,一壁道:“記得四哥頗愛柳白的字畫,我有一幅《崑山雪霽圖》,正欲遣人送與四哥賞玩。”
夏槿之聽他如此說,怔了一下,笑道:“《崑山雪霽圖》價值千金,五弟素來也很喜歡,我怎好奪人所愛?”
夏鳳兮道:“無妨,我已另有看中的畫作。”
夏槿之微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能入五弟法眼的,又是哪位名家的大作?”
夏鳳兮道:“名家?”
夏槿之看向他,耀耀日光下他眼中似是閃過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卻道:“大約是未來的名家吧。”
他二人入了堂房,臨窗一張矮几,几上一架檀木墨床,幾個掐絲琺琅印盒,窗格子外的竹葉正輕晃著金澄澄的日影。
夏鳳兮待左右皆退下,方才開口問:“四哥突然來找我,可是發生何事了?”
夏槿之道:“五弟,我確有一句重要的話,必要親口問一問你。”
夏鳳兮道:“四哥請問。”
夏槿之道:“如果你將要放棄的,不僅僅是親王之位——如果你放棄的,是更遼闊的山河,也會義無反顧嗎?”
夏鳳兮不意他竟作此言語,心頭大為震動,面上卻未露出分毫,只道:“四哥此言,我聽不懂。”
夏槿之道:“五弟,我今早入宮見過聖上了,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夏鳳兮沉默片刻,答:“會。”他頓了一頓,“一則,我從沒有過逾的貪念;二則,不論失去的是什麼,我都不可惜。於我而言,她是第一。”
夏槿之似乎猶豫了很久,終於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值得嗎?”
風吹動竹葉沙沙作響,清幽迴響,綿延飄蕩,是天地間絲縷不絕的笛聲。
“值得。”
日上三竿,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在美麗的少女面龐。
蘇漁初初醒來,回想昨夜,卻是模模糊糊。
最後的記憶是高懸的明月,愜意的夜風,還有在疏闊庭院中流動的好聽的曲調。
而她不知何時,就在這片樂聲中睡去了。隱約有人將她抱起,那人的懷抱溫暖又沉穩有力,讓她想要就這樣一直依靠下去。
她想著,又覺有些好笑,說是“賞月小酌”,卻實在未能“酌”上幾杯。他有傷,她自不敢讓他碰酒。而她也不過飲過三杯,就被他將酒杯拿走了。
不過,倒是拿走的正是時候,若不然,她這會兒該因宿醉而難受了。這點兒微醺剛好,讓她這一夜都睡得甚是舒服。
這日早膳的時間比往常遲了些,夏鳳兮早已出門去,蘇漁便讓雲珠、瑜寧幾個不必站著立規矩,坐下陪她一同用了早膳。
早膳過後,蘇漁帶著壓了一夜的好奇,去了夏鳳兮的藏劍室。
她剛推開門,便被那鱗次櫛比的一柄柄劍晃了眼。牆上掛的,架上放的,粗粗數來,也足有近百柄。
蘇漁有些驚訝,也有些疑惑,想那都是劍,長得也差不多,為何要收集那麼多呢?
也許在他眼裡,每一柄劍都是不一樣的吧。她雖不太明白,倒也覺得有趣,自顧自地笑了一下。
而在那麼多柄劍中,她也一眼就看到了她要找的那枚劍佩。它和別的劍佩都不一樣,很簡單,也很樸素。那是一條木雕的小魚,活靈活現的,還有幾分可愛。
蘇漁看著,忍不住笑了。
卻聽背後響起了腳步聲,繼而響起了雲珠的笑語:“小姐,原來您在這兒,讓奴婢好找。”
蘇漁回頭看她,問:“怎麼了嗎?”
雲珠笑道:“瑤章小姐到了。”
蘇漁一怔,不覺歡喜,道:“表姐來了?快請進來!”
馬蹄聲漸漸緩了下來,夏鳳兮在廷尉府外勒停了馬。
他生於宮牆之內,從小看著長兄與三兄的奪嫡爭鬥長大,對於政治的敏感幾乎是刻在骨子裡的。
人是一種很容易被貪慾弄昏頭腦的動物。而因權力的膨脹和唾手可得的利益忘乎所以的,難免淪為敗寇,用貪婪與愚蠢自掘墳墓,卻不知登高易跌重,稍有不慎,即是無底深淵。
皇帝自幼照拂他成人,對他恩重如山,他對皇帝亦是十分敬重。如此兄弟,在皇家已是親厚,卻也是“君臣”二字在前,“兄弟”二字在後。聖心難測,而處於他的位置,卻也不能不揣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