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她問,回想了一會兒,道:“其實,起初皇兄讓你為我斟酒的時候,我並沒有看你。皇兄總是喜歡做這種事,那時我只想隨便敷衍過去。直到你站在我面前直直地盯著我看,我才第一眼看向你,我……”
蘇漁忍不住介面道:“你覺得我很好看?”
她雙眸滿盛著期待看他,他便略帶些寵溺地微微笑了:“很好看。”他頓了一頓,“不過,我當時更強烈的感覺,是覺得你很……”
很熟悉,熟悉到幾乎讓他產生了久別重逢的錯覺。
也有幾分可憐。
一個眼眸很亮、很乾淨的小姑娘,正有些張皇無措地看著他,似乎因為他的拒絕而處境難堪。那一刻,他便有些不忍心了。
他止住了,不想她有不好的誤會。
蘇漁問:“我很什麼?”
夏鳳兮道:“很矛盾。”
蘇漁奇道:“矛盾?”
夏鳳兮道:“看似乖乖順順,卻又膽大包天。恐懼和淚水都是真的,說的話又都是謊言。堅強又脆弱,純真又狡黠,讓人好奇,哪一面才是真的。”
蘇漁笑了,道:“原來一開始,你討厭我啊?”
夏鳳兮道:“不是討厭,是……相反的。”
相反的?
蘇漁略略一想,便又高興起來了。
卻忽地憶起從前,繞樑姐姐剛被他們家收養的那些日子,蘇曦哥哥每天總有各種理由去找她。
那時候,瑤章表姐曾在她耳邊悄悄對她說:“你哥哥喜歡上那個新來的姐姐了,想娶她當新娘子。”
她還麻木不覺,笑著解釋道:“不是的。繞樑姐姐剛來我們家,哥哥對她很好奇。而且,繞樑姐姐的爹孃都沒有了,哥哥同情她,要多照顧她一些。再說了,哥哥只喜歡舞刀弄棒,功課天天被先生罵,繞樑姐姐就聰明多了,哥哥當然要向她請教功課了。”
表姐聽她這樣說,輕蔑地搖了搖頭,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小大人模樣,道:“你個小孩兒家,不懂。當一個女人同時激起了一個男人的好奇、欣賞和憐惜,也就距離喜歡不遠了。反過來也是一樣。”
她那時聽得一知半解,也沒往心裡去,此刻卻不知為何,驀然回想了起來。
她面上莫名有些發起燙來,笑道:“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也喜歡你了。我當時就有一種直覺,該到你身邊去,到你身邊就對了。”
她歪頭思忖了一會兒:“我聽人說,所謂的一見鍾情,其實都是久別重逢,我們會不會早有緣分呢?”
已至掌燈時分,大堂裡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紅木桌旁、大藤椅上都坐滿了人,茶碗茶碟叮噹相碰的響聲和聚談瑣事軼聞的人聲溶匯成了一片。
抱著琵琶的樂伎退到了珍珠捲簾後,有慣常往來的商賈在“醉裡乾坤大”的銷金匾額下,攤開了各處搜採來的奇珍異寶、古董字畫,意欲藉著此刻的熱鬧拍出個好價錢。
那挺胸疊肚的商賈將羊脂玉雕的白玉碗擺在八仙桌上,誇誇其談:“諸位請看過來,這白玉碗乃是以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又白又細,一點兒瑕疵也看不到。古人云:‘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說得就是咱們這細膩盈透而近於無瑕的羊脂白玉了……”
引得眾人目光紛紛投了過來,連二樓雅間裡的客人們也倚窗向下看去。
蘇漁在樓下的熱鬧人群中,卻一眼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仔細看去,果然是周惜玉,不禁奇道:“她怎麼也在這裡?”
夏鳳兮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覺也有些意外,道:“你識得她?”
蘇漁道:“嗯,她是我們琴院的人。”話才出口,便覺出些奇怪,抬頭看他,“你也認得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