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是昏暗的。
有幽長狹窄的甬道通往地下,兩側燃燒著的火把,照亮了層層的石階。
蘇漁順著臺階一步步走了下去,迎面是潮溼陰冷的空氣,有血腥氣裹挾著鐵鏽的氣味混入鼻腔。
走下最後一階石階,入目可見的刑架上,吊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影子,隱約還能辨認出是個人的形狀,卻只剩下了令人駭目驚心的鮮血淋漓、和冷冰冰的死亡氣息。
她心下駭然,慌忙逃開目光。
剎那間,有無數的記憶如江水決堤般,轟然灌入她的腦海!
滿目瘡痍的戰場,屍橫遍野,血染山河……曾經所向披靡的將軍再沒有了生氣,倒在了他所守護的黃土地上……滿身血汙的少年奄奄一息,殘陽下向她吃力地露出最後一次微笑……長劍跌在血泊裡,蒼白虛弱的女人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一幕又一幕,那些個遺落在渺渺歲月裡的畫面紛至沓來,在她眼前飛快地閃回,最終消亡成了一片空茫茫的白。
她感到一陣暈眩,身子微微一晃,斜靠在了牆壁上。
樊燾在她面前跪下,懇求道:“娘娘,裡面都是些犯人,恐怕不太好看。地牢氣味腌臢,還是請娘娘先回去吧。”
蘇漁努力定一定神,再看向那血跡斑斑的影子,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他做錯了什麼?”
樊燾面有為難之色,道:“這……”
卻聽一個如冷玉般冽然的音質在背後響起:“他出賣我的行蹤,換取他人高額的報酬。”
蘇漁回過頭去,那逆著光的人看不清面容,卻也令人覺得高華冷峻、氣度矜貴。
她抬頭看著他不疾不徐地拾級而下,分明是那麼熟悉的人,可她此刻卻覺得陌生,甚至於心底生出幾分懼意來。
地牢的侍衛齊刷刷跪了一地:“參見楚王殿下!”
他走到她面前,問:“你怎麼在這裡?”
地牢暗黃的燈照亮了他俊若神只的容顏,蘇漁張了張口,才覺喉嚨裡有幾分顫意,道:“我……”
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樊燾忙膝行上前,請罪道:“屬下該死。”
夏鳳兮沒有再追問她,抬手溫柔地拂去她肩膀上蹭到的鏽灰,卻是放緩了幾分語氣,道:“我們先出去。”
蘇漁點了點頭,轉身有些木然地走了上去。
出了門,才見日光這樣刺目。
滿園的花葉草木都沐浴在金燦燦的暖陽之下,一派欣欣向榮之景,安祥又靜好,彷彿剛才那血腥而殘酷的畫面,不過是不真切的幻覺而已。
蘇漁站住了步子,卻沒有回頭。
似乎許多話都到了嘴邊,卻又似乎沒有一句話能被說出口,她咬了咬唇,只低聲道:“沒想到,王府中還有這樣的地方。”
聽背後之人淡淡開口,道:“很抱歉,讓你看到這樣的畫面——我可否為自己辯解幾句?”
蘇漁回過身來看他,道:“你說。”
夏鳳兮道:“我只能保證,我的目的無愧於大是大非,至於手段如何,我從不在意。不是每一件事都能於太陽底下握手和談,用盡善盡美的方式解決。哪個盛世王朝的背後,沒有屍山血海、白骨堆砌?”
蘇漁怔了一會兒,卻是有些迴避似地移開了目光。
她輕輕道:“我覺得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