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了,他二人並臥於榻,卻到底誰也沒再和誰說一句話。
蘇漁怔怔地看著窗外,月已西移,遙遙掛在黎山之巔。更深漏殘,漫漫長夜,竟是無眠。
她自三年前遭逢家變、大病一場,便患上了失寐之症,常常夜不安枕,苦不堪言。但是,每次有他在身邊,她都睡得很好,連做的夢也很圓滿。
說來也奇怪,他的體溫、他的氣息,總是會讓她整個人都鬆弛下來,安心地墜入夢鄉。也許他就是醫治她失寐症的良藥。
她側臉悄悄看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如今他一和她生氣,似乎連安眠的效用也失去了。
她下意識地向他靠近了些。
她知道她今天執意去看齊孝然,讓他不高興了。齊孝然是她的債,該由她來還。可他是完完全全無辜的一個人,不該帶累他也跟著難過。
她原本對他有著滿懷的歉意和心疼,如果他沒有提到那個名字,要她如何道歉、如何哄他,她都是甘心情願的。
可他卻說到了蘇溫然。
既然他揹著她和他的初戀情人私會,就別想讓她說出什麼好聽的了。
她才不會先向他示好。
可是,夜已經那樣深了,他也早就睡沉了。即便她現在抱他,他大約也不會知道,更不會像之前那樣冷冰冰地把她推開。
就算明早醒來,他發現她抱住了他,那也只是人在睡夢中無意識的行為。只要她拒不認賬,就和她沒有關係。
她不過短暫地糾結了一瞬,就摟住他的腰,靠進了他的懷裡。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
他的長髮烏濃如緞,散在白色中衣上,似乎才洗過沒多久,還留了些淺淺的清香。她在這片熟悉的氣息裡,神意俱是鬆弛了,睏意也一下子湧了上來。
她就這樣貪婪地靠了一會兒,卻又有幾分不放心起來,抬頭著意看去。
皎白月光下,他膚色白皙如玉,長睫似鴉羽般低低垂下,遮去了那雙豔麗迫人的眼睛。
他已是睡得沉了,收斂了白日裡那冷肅又懾人的氣場,安安靜靜地像是一幅畫,卻是怎麼看怎麼驚豔。
她想起小時候玩過的人偶娃娃,而眼前這人,卻比她見過最漂亮的人偶娃娃,還要更精緻幾分,當真是一副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絕好皮相。
她抿了抿唇,心想,如果不是因為她還在和他生氣,她一定會親他的。
真不知上天在造他的時候,費了多少神,才會這麼蠱惑人的心魂。
她思緒信馬由韁,不知不覺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徹底放了心,下意識抱緊了他,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懷裡的人徹底沒了動靜,夏鳳兮才微微張開了眼睛,垂眸看去,那如雲如瀑般的烏髮在夜色裡傾瀉而下,散了滿懷的幽香。
晚上還對他說完了,到了半夜,還不是要偷偷摸摸地來抱他。
他唇畔揚起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弧度,卻是什麼也沒說,一動不動地任由著她摟抱了。
次日一早,蘇漁醒來的時候,枕邊已是空無一人。
雖然這也是常事,但她心中卻有些說不出的失落了。不知那人是在庭院中練劍,還是已經出門去了。
那人雖然出身高貴,卻沒有半點兒紈絝子弟的浪蕩習氣。自從竹石山莊求學時養成了早起習武的習慣,如今也少有輟耕。
若他早上不著急出門,每每練完了劍,還會回來陪她說幾句話,再和她一起用早膳。
不過今早,他斷乎不會如此了。
想起昨日,她不覺有些煩躁。先是和她的青梅竹馬翻了臉,回來又和她的夫君吵了一架。倒是過得很充實。
齊孝然哭訴她背棄婚約,夏鳳兮指責她三心二意。她誰都對不起,她在哪裡都不是人。
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好像她就是天底下頭一號的大壞人,到處都犯下了累累的罪行。那頭道完歉,再回這頭道歉。
她實不知歷代君王佳麗成群是怎麼雨露均霑的,但她只能專心專意地哄好家裡這一位,稍微多出一點麻煩,就會讓她焦頭爛額、狼狽不堪了。
她伸手扶住額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卻聽得門被推開,她循聲看去,少年郎容色冰冷而俊美,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朗朗若玉山上行。
他們的目光短暫相接。
卻不知是誰先移開了目光,抑或是同時,兩人都看向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