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前,每一天都是熱鬧的。
家裡人口多,又都是些年輕氣盛的,燁那躁鬱的情緒被一撥又一撥的歡笑打散了。她漸漸喜歡上了這個新家,雖然還躺在暖床上將養著,她的心卻隨著家人的歡喜而雀躍著。
冬的個頭兒很高,身材健碩,他跟曹文極親,嘴裡唸叨最多的,除了妹妹春便是曹文了。他很信賴他,哪怕做了莽撞事被曹文罵,他也是笑著去聽去領受的。鐵蛋兒的身量著著實實沒有辜負他的名字,他比冬要矮,可全身的筋骨皮像鐵打的一樣,黑黝黝地放著光。他的話很少,偶爾來上幾句,就像滿嘴蹦著鐵豆子似的。他們倆都是壯實的棒小夥兒,每天雞未打鳴兒,就能聽到他們的習武聲,然後便是曹文和觶加入他們後的歡笑與熱鬧了。
大監老了,近來總是憂心忡忡的。他睡得很少,往往第一個醒來,又總坐在燁門前的廊下,燁總能聽到他的悲嘆聲。入夜人靜,他總要在院子裡轉上好幾個圈兒,把所有的宅門都關好插實後,還要呆立許久才會回屋睡覺。燁很擔心他,想著只要能下地挪幾步了就去和他說說話。
所有人裡,最安靜的就是春了。這幾天她一旦得了空,就守在燁的身邊。她幹活兒極細心也極麻利,往往進門沒多久,燁的四周便一塵不染了。燁喜歡她,喜歡看她幹活兒時輕快的樣子,更喜歡看她坐在床邊繡著繡品時靜好的臉龐。
春總是輕靠在床腳坐著,那些絲線彩布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小篾筐裡,一絲不亂。而她只輕巧地挑著針引著線,安靜又靈秀。那些綵線在她手中像有了靈氣一樣,針腳彎行間,一朵朵鮮花便盛開了布帛上,她喜歡繡蝴蝶,還總是一個個地補繡在花間草葉前,就彷彿春日的花蝶堪堪地從窗外飛了來,又落在了她的指間,它們恍若翻飛著翅膀,飄在了風過時的花葉上面。
燁每次都被她的蝴蝶勾了魂兒去,在這長長的冬日裡,那是最輕靈鮮亮的顏彩歡躍了。而且,燁那細小的心思還發現了一根線,一根拴在春的心尖兒上,另一頭卻被衡輕拽著的線。
每次衡出現,春的頭就會輕輕低下去,嘴角輕揚著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來。那虎牙實在是可愛得緊,燁總盯著它們看,她自己好想要!她摸著自己的牙,找著牙的尖兒傻傻地笑。
衡的確是很好的,也很愛笑!燁確定他知道春的心思,因為他總會微微地關注著春,微微的,只有一點點。這跟觶是不同的,觶是火一樣熱的,而衡更像是一輪月,像是一輪圓圓的滿月,掛在春的天上與人間。
"春姐姐,女孩子為什麼要嫁人呢?是因為有男孩子喜歡嗎?"有一次,燁躺在被窩裡悄悄地問。春有些害羞,一時間竟說不上話來。燁不再追問,她看向窗欞,心裡又湧出了憂傷。
"若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我寧願不嫁。一個人,也挺好!何苦別人怎麼做,我便怎麼做?若是嫁了個跟自己不對付的,那……該有多難過!"春終於開了口。
燁有些驚奇,春向來柔柔的從不說硬聲硬氣的話,可她對嫁人的事卻有著這樣的堅定和決絕。燁聽著她的每一個字,被震到了。她覺得春的話深深有理,若不能嫁給觶,那便一個人吧!就一個人吧!偷偷地看著他!遠遠地想著他!心口的疼裡也全都是他!
日子過得很慢,燁整日被安排在床榻裡,等到她身子大好走出門外時,她覺得自己的胳膊腿兒都有些僵硬了。門外的陽光很亮,晃得她睜不開眼。自打到了秦國,她還從沒在陽光下站過呢。
這一日,大夥兒很忙。廚房裡熱氣騰騰的,大家又在準備給她吃好吃的了!燉豬肉塊兒,有嗎?這十幾日來燁只吃清淡的羹湯細面,嘴巴都快沒味覺了,此刻,她還真想那個味兒了。
年節前的彩燈花紙佈滿了屋前院內,廚房的油鹽肉香滿天滿地地飄溢著,那院兒外的小巷裡也成了滿滿的肉香味兒。冬雪覆蓋著小樹屋宇,天藍得像透著亮兒,那白雲被天上的長風撕成了薄絮,像一片又一片的絨羽。大陽嵌在了天的藍色裡,灑動著清澈又明媚的光。
燁的心情就像這大晴的藍天一樣,有一點點清冷,卻無比明亮。
春慢慢走過來了,她抱了一摞彩布絲線興沖沖地拉了燁的手走進了屋裡。
"衡為你買了布匹錦綢,要我為你縫製幾件可身兒的衣賞。你看看喜歡哪些布料,挑出來我先做著,沒準兒年節下你就穿上了!"春說著把布料一塊塊鋪好在了床上。
"這麼多?太多了!"燁站在床邊猶豫著,忽然來了一股子興致,"要不,你也做一身兒自己穿?年節裡咱倆一起穿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