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灑了一夜的風雪把齊王的宮殿覆蓋在了一片潔白之中,厚實的雪絮如同農人們草草披掛在身的棉大氅,粗獷臃腫地遮蓋了殿宇之上那些精巧華美的飛簷與獸頭。宮人們三更時便被叫醒,他們的衣衫在風雪中早已失去了禦寒的能力,宮牆甬道里一層又一層的積雪剛剛被他們掃清,便被鋪灑下來的雪花覆蓋填埋,天穹彷彿成了一個堵不住口子的漏斗,它把一層層雪花堆積在雲朵裡又整個兒傾倒下去,像是要把整個王宮掩埋。
殷箏已經在宮裡住了十數日,幾十年來他不知多少次憧憬過這樣的日子,被父王認可然的住進他的宮裡,這是他從出生起便被阿孃調教了無數次的"道理",他的骨子裡有來自於阿孃的痴狂,那是陰柔女子獨有的癲狂夢想,似乎合情合理卻又飄渺無依,而它卻是殷箏數十年痴痴的夢想。
殷箏無力反抗阿孃的執拗,他也曾哭過喊過反叛過,但阿孃狠辣的鞭笞告訴他:他沒有資格拒絕這樣的奢想。他是阿孃捏在手裡的錦囊,哪怕是在驕陽下被動地閃了一點光華,只要不遂阿孃的心便都是該打的,阿孃給了殷箏一條命,這條命便是由著阿孃來揉搓的,完全順了她的意才是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殷箏很像阿孃的玩偶,可阿孃又是誰的玩偶呢?似乎他們都在被一把見血封喉的尖刀刻刺著,做到最精緻未必會有恩遇,可不做只有死路一條。殷箏的阿孃瘋魔了,阿孃的殷箏也被這人世間的寒涼封印了。
殷箏眼前又是一個極其寒冷的冬天。齊國的雪從來都是溫柔的,但這個冬天卻一反常態的寒冷。殷箏聆聽著王宮裡沙沙沙的掃雪聲,他甚至能聽到那些角落裡不為人知的抱怨。
"我這個魔尊可真是有著大本事啊!"殷箏悲涼地望著天空中飄飛的雪花,他聽到了雪花的稜角被寒風劃過的聲音,那破碎過後的飛舞猶如舞娘的淚珠,它用柔媚掩蓋了屈辱用痴纏遮掩了傷口。殷箏忽然發現自己像極了一個絕色佳人,他想用媚骨換一世的尊榮,可笑的是,這份尊榮又是什麼呢?
一個年幼宮人的喘息聲打破了殷箏的悲思,那聲音似乎是在呻吟又似乎是在悲泣。這些為宮牆所不容的壞情緒是可怕的,殷箏有些為他擔心,他閉目細聽許久終於舒了一口氣,小宮人的哀怨被他匆忙的腳步聲代替了,殷箏聽到了他含在嗓子裡的呼號,他在為自己的掃雪任務鼓勁,他在極力壓抑自己悲苦的心情。
殷箏忽然落了淚:"我也不過是這宮牆裡的一個小宮人,不過是這人世間的一個美嬌娘罷了,我不過是在父王面前在這宮殿之中獨自賣弄著一些乖巧妖媚罷了!"殷箏躺在床榻之上看著窗外濃稠的夜色感覺自己的一生終將是一場淒涼。
齊王的王權富貴並不是殷箏想要的,他的率土之濱也輪不到自己這個不倫不類的王子來統御,這一切殷箏一直都是明白的。那他所在意的又是什麼呢?殷箏忽然迷茫了。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是有擔當的,比如齊國的興亡比如滅秦的志向,比如做為男人的野心與氣魄,再比如與天神來一次較量。
可這一切在這個冬夜裡卻變得模糊了,他想到了槐香的婀娜和渴望,想到了燁天真的笑和淚滴,他的腦子裡像有蟲蟻在動,他開始眩暈,他感覺整個房間都在飛速轉動。一切都昏黑起來,一切都那麼冰涼,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他發現自己的靈魂死掉了,一切都陷入了虛空。
金色的陽光射穿了雲層為齊國王宮送來了第一縷朝陽,齊王的目光穿過寢殿的門投在了一棵被白雪掩埋了的石榴樹上,晨風裡殿外的積雪上依然落滿了未散去的夜色,只有那株石榴樹孤獨地撥開了黎明中的暗色,一造細長的金光直射在它的雪被上,晶晶點點的雪花輕舞成了一個迷濛的幻境。
齊王眯了眯眼睛,他好似走進了一場夢。玉屑為冢,石榴為根,那道金光好似仙娥的纖指輕輕點動著石榴樹頭明亮的雪帽,這奇異的天光令齊王屏住了呼吸,他似有所悟陷入了沉思。
齊王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君太后,她是最愛吃石榴籽的。殷箏的生母也愛石榴樹,她總愛把熾烈的紅色安置在最巧妙之處,她是個極其美豔的女子,齊王喜歡叫她美娘,美則美矣,美而似妖便會讓人慾罷不能心生恐懼,她是齊王唯一的愛人,她像火一樣炫麗也像火一樣暴戾。齊王愛她一如愛自己的生母君太后,她們似乎是同樣的女子,她們都能嫻熟地把弄他的興趣,她們都對他有所求又都依附著他釋放著自己全部的熱力。
"終歸是難逃你的詛咒!"齊王閉上了眼睛。今日大雪封城,他可以躲一躲煩人的早朝,可是躺著似乎也沒什麼意思,齊王屏退左右赤腳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