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
秋高氣爽的日子到了,樹葉被風撩得沙沙響,絲絲涼意拂過人的脖頸。這時候,溫暖的陽光照耀我們,把我們捂熱乎。
梧桐樹下,在塌子裡,我家塌子現在是難得熱鬧一回了。在座的有秋姐、有小華,奶奶和我也坐在塌子裡。不記得是秋姐還是小華,誰先問,問我:“弟兒,給你弄個後媽要唄嘚?咧個後媽個兒要嘚嘢!”
我不好意思,又有些害怕,便說道:“不。”
秋姐小聲說道:“就是xx嫲嫲,弟兒?你麼噠讀書哪麼搞嘀?您老傢伙又一個人麼一搞起!”
其實她們說這個話之前,奶奶還是葉伯伯就跟我說過,說給我找個後媽。我回答:“不。”
她們說道:“弟兒不同意,咧娃不同意就搞不好。”
這樣造成了一個結果:就是父親續絃的前提,竟成了我這個兒子同意還是不同意!
當時在塌子裡,秋姐和小華把話剛問完,父親竟大白天的從塌子裡回來了。
他從塌子裡經過,鐵青著臉!看我的眼神,如果那不是仇視,沒有其他的解釋。我認為不可能有其他解釋,這不是責備的一般程度。
秋姐說道:“弟兒,你看,你不同意您爸爸就不喜歡!”
放學回家,我看見爸爸的房裡多了一副嶄新的桌子,桌子的四方各有一個小抽屜。父親告訴我:“弟兒!你看,這是爸爸定做的麻將桌,四邊抽屜鬥裡是裝錢的……你看好不好?你看。”
他像是換了手錶或是保溫杯什麼的,要嘚瑟一番!我不高興,但還是點了點頭,很不情願的擠出一個“好”字。
父親之前應該有一副麻將,但我記得後面的一副麻將是嶄新的。這副新麻將的質量確保到今天仍然在使用,沒聽說父親更換過。
自從有了這一套賭具之後,被剝奪的睡眠雪上加霜!就連白天干農活的奶奶也搭進去了。
那時候,每天晚上,很晚了之後,已經電視劇都演完了。房門開啟,進來的不止父親一人,有羅書記、朱老三、還有……記不得很清楚了,一共就那麼幾張人臉。羅書記和朱老三我記得很清楚。
搓麻將的聲音一遍一遍地把我們吵醒。
半夜,我能聽到上頭床上妹妹發出的“哼、哼”聲,這是人在睡熟之後被吵醒會發出來的呻吟,而且是孩子的呻吟。
我痛苦不堪!可無可奈何,淚水一遍一遍地打溼了枕頭。溼了這邊,轉過頭去溼那邊,結果枕頭兩邊都溼透了。我把頭朝上,臉頰就不會挨著被打溼的枕頭,打溼的枕頭已經冰冷了。
夜夜如此,我心裡呼喚著爺爺,可兩位老人都快給自己的親生兒子跪下啦!我心裡又呼喚母親,可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我呼喚著菩薩,可菩薩不應我。我連鬼都求了!
有一回,我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了。這打擾了他們的麻將局,羅書記問父親:“您的娃兒怎麼在床上哭喔?”
“哭哭哭,捶死他!”父親充滿怨毒的聲音像尖刀撕破了寧靜的夜晚。
我實在受不了,既然無處可藏,索性把頭伸出來,望過去,看見了羅書記、朱老三、還有……(隱)
父親在賭桌上輸了牌之後,除了總結經驗,還會發出這樣的嘆息:“嗯——完嘀咧嘎屋裡吆!我講(缸)啊嘀,完嘀咧個屋裡就麼清白噠。”
所謂“清白噠”翻譯成普通話就是“完蛋了”。年輕力壯的父親,早已把這個家的未來盡情輸在賭桌上了。
可憐的奶奶半夜也不得安寧,為了聽從父親嚴厲的吩咐,為了不得罪他們,也為了支撐這個家的體面和熱情好客——老人家在白天繁重的農務勞動之後,奉獻了自己最寶貴的休息時間。半夜,她端來了茶葉雞蛋,奶奶為了我這個孫子也能吃上雞蛋,她硬是推醒了我。我堅持不肯起來,她就不停地推,“你起來,你起來,吃蛋!”我不動,“你起來!你起來!不答應沒吃都!”她的孫兒孫女苦不堪言哪!我迫不得已,掙扎著精神,翻開滾燙的眼皮,看著碗裡的雞蛋。我是愛吃雞蛋的,可我半夜沒有胃口。平時根本吃不上雞蛋,這是半夜沾了父親牌友的光,所以我還是努力端著碗吃了下去,並記住雞蛋的味道。
老人的痛恨無處發洩,面對如此大兒,她除了拿我和妹妹出氣之外,別無辦法。而我幾乎精神失常!
我奮命的思考著!我奮命的用思考逃避現實,我奮命的用思考試圖解釋這一切。半夜裡,我在想,如果世界上沒有鬼魂,那麼就意味著母親確確實實離開了我們,母親的確是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