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兒子!”女人這麼輕聲,但卻像炸彈,在平靜水面炸開。
柳明樓與石榴不曾謀面,但耳朵中灌了不少有關這個人的傳聞,柳塵埃落定在城裡風生水起時,那只是一個遙遠的傳說,現如今葬在安靜剪子梁半坡,太陽初出,第一照見的,就是那兒,那兒不是懸崖,卻是陡坡,沒有繩索的牽絆,一般人上不去,平時要燒個紙,磕個頭,只能在下面,葬柳明樓時,極其費事,光是土匪這一關,就不好過,鞏德明非善類,茬口長且硬,求他不容易,過不了這一關,怎麼埋?胡萬城派出了工兵,腰裡吊著繩,盪鞦韆一樣,在半空跳躍,鑿一鍁鍁土,放柳條筐裡,土滿放下,倒布袋裡,直到方方正正,鑿出一眼吉穴,這尺寸是李濟通標定,不能錯痕,不能膚淺,幾千人送行,所謂浩浩蕩蕩,幾千人在那裡,至少等一個多時辰,齊刷刷盯著,然後用滑輪組吊著棺材,放入土坑,白峻青上去看一眼,覺得沒有任何不妥,這才上土封堵,第一鍁土落棺材蓋上,下面就噼哩叭啦燃放鞭炮,二十幾杆排子槍沖天射擊,圍觀的人,指指戳戳。那一幕,石榴歷歷在目,
“你的命運實在是太好了!”石榴是由衷的。
“哪兒有?”
“回城裡嗎?”
“我暫時在柳家溝!”
夕陽點滴,風輕了,雲淡了,去意彷徨,沒有朋友,陌生阻隔,難得碰著一個人,談得來。
鞏震山租賃了輛馬車,在天色要晚時,把車子停在崖口,從小徑而上。
“站住!幹什麼的?”臨界剪子梁,被草叢中守門的端槍攔下。
“你姥姥的!眼瘸了,我是鞏震山!我二爺呢?”
“不在!”
“怎可能?”
“真的不在!可能在鎮上!”
“放屁!我就從鎮子上來的,我怎麼……?”
“你去琴館了嗎?”
“沒有!”
“還是的!陶姑娘那裡!十之八九,和三當家鄭一東一起!”
“你沒騙我?”鞏震山將信將疑!
“不能夠!”
鞏震山失落了,調轉頭,下來,烏鴉在矮樹上,“哇!哇!……”粗劣嘶啞,他一抬頭,“真他媽晦氣,今個兒出門沒看皇曆,碰著你個災星!”他拾起地上砂礓,照準就是一下,“哇!哇!”驚慌失措而逃。
重新坐上馬車,放下吊簾:“回鎮上去!芳雅齋!”
天要黑下來,芳雅齋燈火通明,果見門前拴著兩匹馬,一匹黑,一匹棗紅,鞏震山認得這馬,心熱乎起來,馬車還沒有停穩,他就從車上蹦下來,往屋裡跑。
“哎,哎哎……”趕車追著他叫,“你還沒給車錢呢!”
的確沒給,鞏震山拿錢當糞草,他哪裡是逃車,只不過是心急,迴轉身子,“我不是不給你錢,我急著找人!”噹啷----一枚大洋扔車伕腳下,“不用找了,下次我找你!”
車伕一臉生花,彎下腰拾起來,吹一口,放在耳下,那“嗡嗡”急切入耳,彈奏出來的,象紡車聲,“我發財嘍!”,貼著耳朵聽。
芳雅齋是樂器的世界,整個門面的貨架上,擺的全是各種常見或不常見的樂器:笙、簫、號、笛,二胡,箏、馬頭琴、箜篌、壎、口琴、鼓、磬、鑼、……一應俱全,悠揚的樂器聲,任何時候,都充滿了魔力,你可以是個五音不全的人,更可以是隻有一個音樂細胞的人,甚至連這個你也因動作而掉地上摔碎的人,只要你走過那裡,無論你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至少你會駐足聽一下,好聽,入耳,這東西是高而雅的,落戶焦原,等於明珠埋土,陶嵐從大都市上海來,生就不能是這兒的人,她身材纖細,面板白皙,美豔絕倫,但她好象並不關注這些,而是一門心思醉心於樂器和音律,三十歲,風華正茂,誰也不知道她是否名花有主,在焦原人堆中,惦記她的人不少,都礙於鞏德明的威猛,只可遠觀,不敢近瞧。
“小子哎,跟我叫板的人,都到地下城去了,那裡最有名的地方叫酆都城,你是不是也想到那裡去試試?不過我告訴你:凡事滿懷好奇心,想瞧個新鮮的人,去了都沒有回來,我勸你想清楚!”鞏德仁用冰冷的手槍頂在一個人腦門上,琴聲悠揚,陶嵐好像旁若無人,如泣如訴,甚至是眼睛都是閉著的。
“爺,你這是幹什麼?”鞏震山蹦蹦跳跳進來,從陶嵐身邊走過,聞到一股奇香,瞬間吸吸鼻子,入魂入竅,如同醍醐灌頂,並且戲耍弄了一下鞏德明的另一隻手。
“你個小兔崽子,怎麼來啦?